三个人在栈桥汇合之后,已经差不多快到晚上十一点。商场都已经关门,还火热的只有夜宵,夜店、KTV和酒吧。
康嘉年舍不得就这么结束这个夜晚,小心翼翼地提议:“要不……我们去夜店看看?”
“你皮痒了?”
康盂树弹了下他的脑门截断了他的想入非非。
“哥,你就不好奇大城市的夜店嘛?”
康盂树想也不想道:“吵死了,去那种地方干什么。”
康嘉年撇嘴:“你怎么就这么佛啊,年轻人就是要有夜生活啊!”
“你不算年轻人,你是未成年人。”
“我说的是你!你这个年纪的!不然你问问姐姐,她有没有去过夜店!”
两道探究的目光登时转向黎青梦。
她支吾了一下,点头:“我去过。”
她也并不喜欢吵闹的地方,但在她从前生活的艺术圈子,同学朋友间过个生日庆祝个节日,免不了包场开卡,动辄就开上万块的香槟,大家一起推杯换盏,玩酒桌游戏,喝得醉醺醺后去台上蹦个三五来回,还有人站上桌子,手中拿个美金喷枪,转着圈地射击。刺激的尖叫和轰鸣的电子乐中,金粉彩带迷人眼。
“看吧!”康嘉年一副自己猜中的自信。
康盂树抿了抿唇,说了句你们商量吧,掏出了电子烟躲去一边开始抽。
剩下康嘉年还在追问。
“姐姐,那你最喜欢的是哪家?等我成年了我再来!”
黎青梦思索片刻,说:“我最喜欢的……好像不在京崎。”
康嘉年面露疑惑,心想难道是在日本?
她不着痕迹看了眼远处的康盂树,小声说:“我喜欢宝梦舞厅。”
“啊——?”康嘉年傻眼,“那个不是在南苔吗?”
“嗯。”
“你居然喜欢那个养生舞厅?!”康嘉年哭笑不得,“那都不算夜店啦,我和我爷爷都能去,老少皆宜。”
“是吗。”黎青梦随口说,“那可能就是我最喜欢它的原因吧。因为我本身对夜店的兴趣也不大。”
等康盂树抽完烟回来,康嘉年迫不及待分享说:“你猜青梦姐最喜欢的夜店是哪一家?”
黎青梦想拦住让康嘉年别再提,已经晚了。
康盂树一脸猜个屁的表情:“这我怎么会知道?”
康嘉年笑嘻嘻:“你肯定知道的。”
康盂树眉头一皱。
康嘉年如愿以偿地看到康盂树脸上迷惑的表情,终于揭秘:“噔噔噔——宝梦舞厅!没想到吧!”
他听到这个完全出乎意料的答案,属实愣了好几秒,看向黎青梦。
黎青梦把视线撇开,有点不敢去看康盂树。
他旋即也扭开视线,摸了下鼻子。
康嘉年诡异地看着视线分别转向别处的两个人,总觉得一种奇怪的气氛在他们之间流动。像暗巷里泄出来的霓虹光,雨夜倒在水潭里的虚影,像一切不可明说但又能隐隐窥探到的一种似有若无的东西。
黎青梦又迅速转移了话题说:“接下来如果你们都没想法的话,我带你们去兜风吧。能迅速地走马观花看完这座城市,当作今天的收尾好像不错。”
康嘉年没明白:“兜风?观光巴士那种吗?这个点还有吗?”
黎青梦笑道:“观光巴士那种能叫兜风?”
她走到一边打电话,过了片刻后回来说:“我们就在这儿等着吧。”
康盂树和康嘉年都显得很迷茫,不知道黎青梦在卖的什么关子。
她很气定神闲地看着手机,十几分钟后,还在喧嚣但稍微有些寂静下去的街道响起了令人头皮发麻的轰鸣声。
一辆银灰色的敞篷跑车从街道拐角现身,一眨眼就风驰电掣地停在三人面前的马路上。
车内的人走下来,穿着polo衫,胸口印着一串英文。
黎青梦直接伸手说:“是我借的车。”
下来的男人,确切的来说是工作人员,把车钥匙交到她手上,公事公办的语气说:“到时候您把车停的位置告诉我们就行,预计是明天12点我们来收车,如果确认没有问题我们会给您退押金。”
黎青梦比了个ok的手势。
其余两人这才看明白,黎青梦不声不响地租了辆跑车。
她直接打开车门上来,对着还在街头发愣的两人扬了扬下巴:“愣着干什么,上来。”
康嘉年惊呼一声,激动地蹿上后座,嘴里碎碎念好酷!
而康盂树还站着没动。
他盯着跑车上的女人,拢在橘黄色的路灯下,周身散了层金色的暖光,眉眼飞扬地冲他道:“不上来吗?我搭了你那么多次车,现在还你一次。”
被这样邀请,谁能拒绝呢?
康盂树哼笑,动身拉开副驾上车,吹了声口哨。
“这车不错。”
黎青梦挑眉:“我就当你夸我了。”
“?”
“这就是我之前那辆的车型。”
语气里不知觉染上一丝骄傲,同时还有很难察觉的无奈。
毕竟,如今只能用租的方式拥有它一晚,还是因为有康盂树和康嘉年在的缘故,她才咬咬牙肯花这笔钱。
但坐上驾驶座一瞬间的怦然心动,让她觉得值了。
她爱不释手地摩挲方向盘,一扫阴霾,大声地对着他们说:“准备好我就开始了!”
后座传来康嘉年振奋的回应:“我准备好啦!”
康盂树手撑在车边,托着腮,也点了下头。
黎青梦伸手摁开车载音响,连着她的手机,点开她很久没有点开的一列歌单。
这首歌单是她之前开车特别喜欢听的,每首节奏和旋律特别提神。开着歌听的效果简直就是大雪天里嚼薄荷,谁听谁知道。
当然,车没了之后,这个歌单也被打入冷宫。
黎青梦有种抑制不住地兴奋,手指微抖地按下随机播放。
从车载音响中传出一声类似于鸣笛的短促声响,像是唱片放到唱片机里,即将要播放时被传送被卡了一下发出的声音,不刺耳,反而一下子将吸引力全拉了过去。
同时,黎青梦脚踩下油门,车身“轰”一下飞出街道。酷热的晚风将他们的发丝吹得东倒西歪。车速过快,车道两边的景象连成一串流光。
车内,隐约的鼓点开始令人忍不住摇头晃脑,男人嬉皮士的唱腔随即响起——
“Let'stakeawalk
(我们去散步吧)
coswe'reingaonight
(反正也睡不着)
Let'sgooffthescript
(让我们挣脱束缚)
Scrapthefinalpage
(撕掉剧本最后一页)
……”
车速的指数越飙越高,黎青梦熟门熟路地拐道,到车辆稀少的高速上。
康嘉年的惊呼传到耳中:“这比小电瓶爽太多了!”
康盂树没表现得像康嘉年那样夸张,甚至脸上还有点不爽的表情。但这种表情不是因为不喜欢这种体验,恰巧,是太喜欢了,才凸显出略微别扭的矛盾。
他虽然开惯了车,但都是笨重的大货车,而且都是出于工作。开车对他来说从来不是享受。
他从来没有体验过这种纯粹的,轻盈的,像是要飞起来的一段路程。肾上腺素飙升,晚风扑满面颊,空气里灼热的温度在这种急速的摩擦下要将人点燃。于是他的心脏跟着燃烧,在侧过头去看驾驶座上的人转瞬间,这把火燃烧到最旺,产生了灼痛的快感。
康盂树的视野里,黎青梦的长发在风中鼓舞,神色松懈地把玩着方向盘,有时候甚至还能抽出一只手捋掉碍事的发丝。
快速流逝的街景蜿蜒成一道琥珀色河流,而她是浮在其中无法被浇熄的火焰。
车子绕着内环高速开了一圈,到了限速区域,黎青梦停下休息,问他们:“还可以吧?”
康嘉年还处在高速的余韵里,整个人失魂落魄。
“……我好像……有点晕车!”
黎青梦哭笑不得地看着他急匆匆地下车,拿着矿泉水蹲到一边缓缓。
康盂树则完全没事,还伸了个懒腰,问她说:“你经常飙车?”
黎青梦摇头。
“还行吧。”她的手点着方向盘,告诉他,“一般都是心情非常不好的时候才飙。”
“为什么心情不好?”
“那我都忘了……”她懒散地陷进车座里,眼睛微微眯起,像一只倦懒的猫,“我只记得第一次飙车,是因为有个人请我去她家吃晚饭。那餐饭很棒,饭菜很美味,全是她妈烧的。她妈也很照顾我,一直在给我夹菜……你知道吗,她用筷子的手势特别像我妈,喜欢拿到顶端。”
黎青梦语气一顿,继续轻轻地说:“然后莫名其妙的,因为那一个动作,我就很想很想我妈。”
康盂树丛没听黎青梦提起过她妈妈,这还是第一次。
他斟酌语气,小心地问:“离婚了吗?”
“……不。她去世了,意外事故。”黎青梦很平静,“我早就已经接受她离开的事啦,就是偶尔会抽一下风。比如说刚才说的看到有人和用筷子的方式像,或者说听到有人跟她说一样的口头禅,她很喜欢说啊是这个样子嘛?”
“这挺像我们这边的口音。”
“因为她就是南苔人。我和我爸现在住的筒子楼就是我妈从小长大的地方。”黎青梦自嘲道,“曾经……我妈还说会带我去南苔看看的,但她没有兑现诺言。”
如果那个时候去,她应该会很喜欢那儿。可惜没有如果。
所以,在后来只有她和黎朔两个人回到南苔的时候,她的抵触有一部分来源于曾经有过的期待。
她期待母亲的家乡,期待和她之间可以共同创造的回忆,可这些在母亲逝去之后,在她好不容易逐渐接受她的离开后,全部成了戳痛自己的鲜明提示。
在她说完后,康盂树忽然弹了一下她的脑门。
黎青梦愕然地摸着额头,瞪他说你干什么。
“我代表你妈弹你的。”他一脸严肃,“知道你难过,但如果你是在这种状态下飙车,很容易出事知不知道?”
黎青梦被教训一通,却又无法反驳他的话。
她只能无力地说:“……人难过的时候还不能发泄了吗?”
“——当然可以。”他高深莫测地说,“我带你换种方式飙车。”
于是,半个小时后,黎青梦看着康盂树非要来的游戏厅里无语凝噎。
他指着四驱赛车挑动眉头:“怎么样?我们俩比一场?”伸手一指康嘉年,“你就负责围观吧。”
康嘉年莫名其妙,不知道这两人怎么突然又要比赛。
黎青梦无所谓地在他旁边的位置上坐下,比就比。
屏幕上显出对战模式,两人按下确定,3,2,1,两台机器上的车同一时间冲出。
她一边操作着自己的车,一边偷看康盂树的屏幕,发现他居然领先自己一截。
好胜心被激起,她咬咬牙收回目光,更加专注地操作自己的车,避开障碍物,努力去吃道具卡加速,期间还是控制不住去瞄旁边,一直差那么一点追不上。
气人……这哪是发泄,根本就是更加添堵。
黎青梦把方向盘转得都快呲出火花了。
即将要分胜负的那一刻,她不抱希望地越过终点线,屏幕上却跳出一个“胜利”!
……她赢了?
黎青梦一脸茫然,赶紧转头去看旁边。
屏幕上,康盂树在临近终点线的那一刻,他的车吃到了一个道具,那是一颗巧克力,可能是加速度之类的吧。
结果刚吃完,路边蹿出来两个警察,把属于康盂树的小人从车里带下来,拷起手铐带走了。
屏幕上显示那颗巧克力是酒心巧克力,不能酒驾!
“……还能这样?”
康嘉年目瞪口呆,反应过来后差点笑疯。
黎青梦也没绷住表情,倒在小轮车里捂着肚子笑出眼泪。
“……系统也没错,你确实也在酒驾!”
她指的是他本身也喝了梅子酒这件事。
康盂树瞥了眼笑得一扫阴霾的黎青梦,有些哭笑不得地想,原来自己出糗会让她有那么大的快乐,比自己预想的效果还要好。
这个糖果其实是酒心巧克力的彩蛋,他早就知道了。
在上次来京崎前,他和方茂送完货后闲着无聊,方茂说要看电影,他不干,将人硬是扯到了游戏厅。
结果,方茂很幼稚地说那就比一把,如果他赢,就换成康盂树陪他去电影院。
他们玩的也是这个飙车游戏,也在临近终点时,康盂树吃到了那颗伪装的糖果。
他当时气得都快把机子砸掉。
方茂笑得整个人都在发抖,说这俩警察太逗了。
他踹他一脚:“笑屁笑,有这么好笑?”
方茂说:“看你吃瘪当然好笑。”
康盂树怒而重开:“再来一把,我再吃到这颗神他妈酒心巧克力我就是孙子!”
而如今……他余光扫着黎青梦洋溢快乐的脸,心想,就当自己无意手滑了吧。
反正方茂不在,悄摸当一回孙子也没人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