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黎青梦离开别墅小区后,肚子咕咕长响,她才意识到自己没吃饭。

随便钻进路边二十四小时营业的便利店,冰柜里还罗列着卖不出去的便当,正在打折销售。

黎青梦要了最便宜的那份,微波加热后,坐到窗边开吃。

口感很涩,根本没胃口。她艰难地往嘴里塞着,一边低头翻着手机里的微信名单,犹豫着要不要发消息。

当初她很自信地以为,那些“朋友”会来伸手。

从前在群里一呼百应的时候,从来没想过出事之后会发条消息无人回应。

隔到第二天,他们才装模作样地回道,昨晚睡了,怎么了吗?

她说,没事。

哪怕那个时候已经走到穷途末路,她最在意的居然是跳崖前留给一众的背影是不是漂亮。而不是死皮赖脸地低下头颅,求他们一人给一块枕头,扔到悬崖底下好不至于摔死。

但如今,她已经跳过一回了,明白跳崖的滋味有多么痛。

很多东西,早在她开口问别人要50块定金,或者更早之前,就已经被抽得干净利落。

她不再犹豫,开始试着编辑文字消息逐一发出。

“对方开启了好友验证……”

黎青梦一愣。

哦,把她删了。

再看别的,一个红色感叹号。

嗯,这个更行,直接拉黑了。

发出的消息里,有一半都没能发送成功。

而另一半,大概都已读不回。

无比安静的手机突然震动了一下,黎青梦呼吸一窒,搓了搓手,紧张地拿起来——是条忘记关掉的App推送。

干涩的便当终于卡住喉咙,她缩在便利店的长椅上,发出剧烈的咳嗽声。

被吵到的店员不耐烦地探头看了一眼,只见那个清冷的背影对着玻璃窗,咳得整个人都缩起来,肩膀轻轻抖动着。

*

第二天的清晨,黎青梦提着箱子一大早退了房,来到了墓园。

偌大的院里没有什么人,她抱着花,来到母亲的碑前。

“妈,对不起,清明节那天你应该很奇怪吧,为什么我们失约了。”

她躬身,把铃兰放在她灿烂笑着的照片前。

“我们本来想来找你的,为此我还招惹了一个神经病。”

“只不过我爸他不争气,把计划打乱了。是不是他太想你了,所以巴不得去找你?”

她故作轻松地开了个玩笑。

“但是我知道,你一定不会想他来的。你多给他托梦,骂骂他,让他撑住。”

她就这样在墓碑前自言自语,却又好像是真的和一个人在对话。

话说到无话可说后,黎青梦忽然安静下来,咬着嘴唇。

她的手里捏着一张纸条,上面写着一串电话号码。

那是昨晚一个人给她的。

黎青梦怎么也没想到,她那些发出去的消息,最后居然真的有一个人回了她。

而且回她的那个人,和她并不算熟。

这个人是周滨白的哥们,平常在一个局里面见过,互加微信,没能说上几句话。

至于周滨白,是在她家没出事之前,别人眼里她的暧昧对象。

他们是同班同学,也是同一届的优秀毕业生,一切都看上去很登对,但其实黎青梦对他的感觉总差了那么点意思。

因此所谓的暧昧,更确切一点来说,是周滨白单方面追了她个把月,她稍微对他有那么一点点心动时,一切戛然而止。

他是京崎背景雄厚的富二代,当时若要伸手帮她一把,是非常轻而易举的事。

可是他装作若无其事。

她猜测,他当然不会是心疼那些钱,追她的时候,上万的高奢都是家常便饭。

而是如果一旦伸手,就意味着要和她这个老赖之女扯上关系。那样就太失面子了。

为了漂亮的转身,她干脆先下手为强,将周滨白拉黑,没有找过他一次。

倒是这位周滨白的哥们,因为存在感过低而被遗忘。

昨晚她是抱着广撒网的心态发的,无意间也发给了对方。

这个人和周滨白不同,家里不是富二代,能玩到一起纯粹是酒肉朋友。他给黎青梦发了个夜店的定位,意思是可以去那里找他谈。

唯一的一根稻草,她没理由不接,壮着胆子就去了。

她到达夜店时,这人在舞池蹦得可嗨。

黎青梦直奔舞池,虽然素着一张脸,依然被很多人打量。

她目不斜视地从数道冒犯的视线里闯过,拍了拍那人的肩,开门见山地问:“你有钱借给我吗?我带了欠条的。”

他没说话,将黎青梦拉到了稍微清静一些的角落,但背后的音响还是轰得整个世界嗡嗡响。

极度的吵闹中,对方把一张纸条塞入她手中,就接着去舞池中蹦了。

侧身时,他擦过一句话:“这是我哥们,他专门做这种生意。你报我名字,利息可以少算你。”

这张纸条被她整晚紧紧攥在手心里。

她知道这人是来干嘛的了,拉皮条,放高利贷。

所以才会搭理她。

这是一个明明白白的火坑。

“妈,我爸他独自照顾了我这么多年,现在换我照顾他了。”

她将那串号码输入到手机里。

所以即便知道是火坑,我也得义无反顾跳下去。

*

黎青梦离开京崎前,还有一件意想不到的事情,大伯又联系了她一次。

当然不是雪中送炭,而是横扫门前雪——

他爸之前搬家时在他那儿放过一箱杂物,他一直搁在地下室,久而久之也忘了。

前阵子刚好大扫除才发现,本来打算扔掉,但她既然来了,就把这箱东西闪送回到她手上。

她好奇地打开来一看,又失望地合上。

这箱东西里有她爸的东西,一堆他之前的成功学书籍,也有她的一些饰品和衣服,还有一些家里之前的家居用品。

这些东西虽然对于现阶段而言,毫无用处,但总聊胜于无。

她把箱子一并抱回南苔,并且从中挑出了一副耳夹,在去教康嘉年画画的时候带过去了。还将耳夹特地包装了一下,打算送给康嘉年。

“谢谢你那天借我衣服,这是给你的回礼。”

她注意到他的耳朵没有耳洞,送这个耳夹是最合适的选择。

康嘉年的脸上露出一种无所适从的惊喜。

他摇摇头推给她:“不用不用,我借你衣服是顺便啊,不用特地送东西给我的。”

“这也不是我特地买的,从前翻出来的小东西。你收下吧,我不喜欢欠别人人情。”

见黎青梦很坚持,本就动摇的他试着把手伸向盒子,小心翼翼道:“那我就不客气了……”

他跃跃欲试地跑到落地镜前观赏自己试戴耳夹的效果。

“好看吗?”康嘉年左右摇晃脸,耳夹顺势一摇一摆。

黎青梦意外道:“比起我,好像更适合你。”

他受宠若惊:“真……真的吗?”

“真的。”

康嘉年傻乎乎地笑起来。

“这是这么些年里除了我哥送我的之外,我收到过最合心意的礼物了。”

黎青梦随口问。

“康盂树会送你什么?”

“他一开始就送我很老套那些,什么遥控车啦,模型啦,就普通男孩子喜欢的那些。”

康佳年小心翼翼地把耳夹取下,细心放到盒子里。

“但是后来他发现我对女孩子喜欢的东西更感兴趣。有一天出车回来的时候,他试探地送了我一串手镯,是寺庙那种转运珠。不过送的是深蓝色。我就告诉他,如果你挑个粉色的我会更喜欢。”

黎青梦哦了声:“我还以为是什么。”

“我哥他送的东西虽然都不贵重啦,但是他会去用心感受我想要什么。偶尔出车都会给我带些小玩意儿。”康嘉年一脸期待,“他过几天就出车回来了,不知道会不会给我带东西。”

黎青梦兴致缺缺地拍了拍画板:“好了,闲聊到此为止,上课。”

*

之后的几天,她从高利贷处借的欠款到账,终于能把手术的费用预缴上,可是心情却没有因此得到纾解。

因为用了这笔钱,就得开始思索怎么还上。

高利贷那帮人可不是吃素的……

她就像亲手绑了颗地雷在脚边,然后遮下裤脚,旁人看不见,可她却能闻到底下隐隐散发的硝烟味道。

这股味道被南苔的雨一埋,混在一起,几乎能令人呕吐。

可她在黎朔面前掩饰得很好,只是告诉他自己去了趟京崎,找过去那些朋友借到了钱。

他忧心忡忡地握着自己的手,说那这份人情可就欠大了。等病好了,一定要去当面感谢人家。

她回拍他的手笑道,那你要先好起来。然后没事人似的离开医院。

在去沉船教画的路上,她自暴自弃地干脆不想去了。美甲店也不想再去。

这些杯水车薪的钱能够起到多大作用?还累得要死要活。

无数个念头在脑海中轮番闪过,但她握着电瓶车的把手没有停下。

身体的惯性驱使着她继续往前。

她已经被生活鞭打成了一个陀螺,下意识地转着,转着,如果停下,她怕自己再也转不起来。

*

走进船舱的时候,黎青梦久违地看到了康盂树。

他依旧拖着个凳子坐在最里面,翘着腿低头在玩手机。

两人自从上次尴尬的事件后就没再碰面,此时再见到他,她那股心里的膈应还是有。于是干脆装这个人不存在,和康嘉年打了声招呼。

康盂树闻声,抬头扫了她一眼,也没主动说话。

康嘉年正在沙发上把什么东西装进袋子里,她走近一看,是一包颜料。

大概就是康盂树出车给他带回来的礼物吧,果然是现阶段康嘉年比较需要的。

黎青梦不动声色地收回视线,说:“你东西收好我们开始吧。”

“等等啊姐姐,你不去看你的礼物吗?”

“……什么?”

“我哥也给你带了礼物。”康嘉年指了指茶几上一份扁平的袋子,“哥你干嘛都不说?!”

康盂树这才阴阳怪气地开口:“哦,我以为黎老师看不见我呢。”

黎青梦:“……免了。”

黄鼠狼给鸡拜年,能送出什么好东西,可别又是膈应她的。

见她没有想要动手去拿的意思,康嘉年好奇地怂恿:“姐姐你不看看吗?我刚才要打开看一眼哥都不让我看。”

……这么一说,她更加不想看了。

不会是那种整蛊道具吧,一打开就是蟑螂模型,或者是第一个抽出来的人会触电的那种口香糖。

她狐疑地打量了一眼康盂树,他正似笑非笑地盯着她,那神情仿佛在嘲笑她是胆小鬼。

黎青梦神色一冷,不做犹豫,从袋子里把“礼物”抽出来。

她倒要看看他能送出手什么。

下一秒,袋子里划出一份……报纸?

黎青梦再一次愣住。

正面是一串日文写的报道,反面是一片蔚蓝色的天空,很常见的配图。

怎么是份日文的报纸?

她免不了惊讶:“你看得懂日文?”

他说:“这不是重点。”

“重点是什么……?”

康盂树摇头啧声:“你真笨。”

他慢悠悠地起身走过来,忽然抓过她拿着报纸的手臂,将她踉跄地拉到了船舱外面后才放开手。

他猜到她又要发作,赶紧先发制人说:“你把报纸举起来,然后打开。”

果然,黎青梦要发作的话卡在喉咙里,顿了一下,半信半疑地举起报纸。

实在是关子卖到一半,不弄清楚难受。

她跟着抬起头,然后将报纸打开——

蔚蓝色天空的那一页,本来是什么都没有的。

但在缓慢打开的瞬间,半道彩虹随之出现。

黎青梦的心不可遏制地一跳。

她呼吸加快地凝视这份绮丽的小片天空,穿透了南苔阴沉的天色,将她面前的白色浓雾洗刷得五彩斑斓。

“虽然不知道比起雨你更讨厌的那个东西是什么。”

康盂树伸了个懒腰,很随意道。

“但你不是也讨厌雨吗?那我就送你一份雨停后的彩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