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娘摸了摸自己的脸,脸红真的代表害羞吗?
她想自己不过是不习惯罢了。官娘垂下眼睫,极力压制下心里异样的感觉,她又徐徐地抬眸扫了公良靖一眼,默默叹息,男色误人啊。官娘越来越清楚,若是再同这个男人呆下去难保她有一日会舍不得离开,而公良靖却不会是她的良人。
“脸红才不见得是害羞。”官娘突然一本正经地板起脸来,头别向了窗外的方向,连说话的语气都硬梆梆的。
公良靖微微扬眉,心话儿,这却又是怎的了,刚儿分明瞧见她眼中的动容,这会子突然就又变扭起来,这样的性子果真是不讨人喜欢。
他倒是有心想冷冷官娘,好叫她知晓自己的脾气,长此以往还得了么。
可公良靖才沉下脸,官娘却睁着黑浚浚的眼睛睃过来,她脸上还残着淡淡的绯色,嘴唇红红的,神色倒是缓和不少,甚至还笑了笑,“方才瞧见厨房的人把晚饭送过来了,正巧官娘也饿了,这便伺候郎君去用饭好不好?”
官娘不顾公良靖的反应率先走到门边上,她回头望了望,心情渐渐就好起来。
毕竟如今得知自己在青平府还有亲人,实在是好过孤军奋斗,她眼下只需尽快的把身契从公良靖那儿弄到手就好,虽然想起来就很艰难的样子,然而“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嘛,又不是摘星星摘月亮,这样一想便觉得容易多了。
落在公良靖眼底只让他益发弄不清她,女人大多善变,公良靖这么想着,起身拍了拍袍角同官娘一道去用饭。
夜间仍是抱着官娘入睡,官娘原是不愿意的,男女同睡一床真有盖着被子纯聊天的么?
事实是,他们完全跳过了聊天的步骤,这样的季节他们也不曾盖被子,官娘侧卧着瞧着黑糊糊闭着眼睛的人影,她转了转眼睛摇摇头,公良靖或许就是传说中一沾枕头就睡的人罢,只是他临睡前一定要把她揽着就令她无奈了,她如今虽不会半夜起来翻找身契了,只她从来也没有和别人一起睡的习惯,因此特别的难以入睡。
官娘皱着脸被迫把头埋在公良靖的胸膛上,被迫听到他沉稳的心跳声,以及他身上清新的味道无孔不入地钻进她鼻子里……一连好几夜过去,官娘下眼睑浮现了点儿黑眼圈,她觉得自己快要被公良靖逼疯了,尽管他什么也不曾做。
白日里官娘总是闲得发慌,不时会有不同面孔的女人故意在她的视野里晃动,好在她们都不敢来靠近她。端的是环肥燕瘦,各有千秋。官娘断定这些女人不是爱慕公良靖的,就是和他有过一腿的。
也是,公良靖二十好几的男人了,这在这个时代孩子都该有好几个罢,他却孜然一身,也不婚娶,莫不是心底深处一直记挂着他那表妹不成?
官娘一个人静下来的时候总忍不住要这样想的,从这个角度切入,她觉着公良靖还是一个比较痴情坚定的男人了,虽说招惹的女人多了点儿。这是她最看不进眼的,却在他们这个世界只是寻常,甚而谓之风流。
就连公良甫的正头娘子乔瑞桂还会为了从一个连妾室都不是的女人身上扳回一成而找人牙子买了她和花玔儿呢,真真儿扭曲。
夏日总是分外燥热的,院子里有一株合抱粗的老槐树,天上太阳火球似的炙烤着大地,官娘汗如雨下地把院子里里外外扫了一通,这让坐下廊下嗑瓜子的韩婆子着实无法理解,还真有人放着清福不享的。
老槐树枝叶参天,树上黄白相间的花儿落得差不多了,只剩下一树碧油油分外喜人的叶子。
官娘背靠着树,用袖子抹了抹额上的汗,一抬眼正见着一个裙裾鲜亮的人影跨进院中。细看去竟是花玔儿,可是有日子不见她了!
官娘欢喜地迎上去,拉了花玔儿进到西厢里说话。正要去给她沏茶,韩婆子却进来了,屋外头蝉鸣声声,她手上托着茶盘給二人上了茶,跟着就立在门首不准备走了。
这韩婆子哪儿都好,官娘感谢她关心自己,照顾自己,就像把自己当亲生的闺女儿似的,只有一点,不知公良靖都嘱咐了她什么,韩婆子时时刻刻不离开官娘,除了晚间睡觉,官娘的一切活动都逃不过她的眼睛。
“韩妈妈,”官娘脸上的笑容不大自然,轻声说道:“她难般来寻我的,想来是有体己话儿也未可知,您老往这门上一戳,跟个门神似的,那不是叫人家为难嘛。依我说啊,韩妈妈不若依旧坐外头嗑瓜子去,岂不惬意?”
韩婆子听罢朝屋里头的花玔儿打量了几眼,略一寻思确是这么回事儿,自己站这儿是碍眼了,她不好意思地笑笑,仍旧坐回远处嗑瓜子去了。
官娘大松一口气,幸而韩婆子其人爱吃爱睡还有一点儿懒,这算是她的弱点了。否则日后便是拿到卖身契了,估摸着因一直被她盯住,也难想到法子逃之夭夭。
花玔儿在一边坐着,心里头不禁奇怪上来,怎么瞧着这老婆子不是个伺候人的,倒更像是监视呢。想归想,她倒也没问出口,还是官娘落座后瞧着她道:“你近来如何,云牡丹还来找你麻烦没有?”
说起这个花玔儿精神头就足了,她摆摆手道:“官娘如今叫九郎金屋藏娇似的藏在这院里头,可见外头的事儿你都不知呢。”
“怎么了?”官娘喝了口茶,撑着下巴看着花玔儿,有种听人讲故事的感觉。
花玔儿嘿然一笑,尽管这笑容有点不淑女了,可因她五官姣好,官娘愣是被这笑容闪了一下。只听她悠悠儿开口道:“云牡丹如今可狂不起来了,她自顾不暇急得团团转,哪里有功夫理会我……这说起来,也不知你晓不晓得,”她顿了顿,兀自道:“你该是晓得的,满府里谁人不知呀,我这次来也是为的这个特为来给你提个醒儿呢。”
这越发说的怪乎起来,官娘“咦”了一声,“干我什么事了?”
花玔儿眉毛动了动,“怎么不干你的事,与你关系大了去了!你是知道那陌表妹的,是不是?”
官娘诚恳地点头。陌表妹是公良靖喜欢的人呀,她自然是知道的,公良靖为了她甚至都不娶亲呢,想到这里她抿抿唇问:“怎么?”
“我前两日在乔娘处听见风声,说是——”花玔儿朝窗外瞅了瞅,忙压低声音,“说是四郎要把陌表妹接回咱们府来呢!你是没瞧见,把乔娘給气得,这几日见了谁都没有好脸子,我今早还吃她说了一顿!”
官娘咋舌,陌表妹要来,还是四郎要把她接过来?
是不是有哪里不对,官娘绞着眉头想了又想,终于道:“花玔儿,陌表妹她不是已嫁人了么,既是嫁了人,何故接到咱们这儿来?”
花玔儿伸出细长的手指头在官娘额上一戳,“笨的你,自然是那边夫家出了事情咯,具体的我倒是不清楚……说起来,你就不奇怪为何是四郎把表妹接回来么,还惹得乔娘生气呢。”她道是官娘不晓得公良甫喜欢陌莲照的事,自顾自兴致盎然地说起来。
官娘却走了神,托着腮帮子浮想着陌莲照的容貌,想来必是个美貌的人,四郎和九郎都喜欢她呢。
花玔儿道:“……陌表妹在她家是庶女,外室养的,这回不晓得是因着什么事儿,听说是遭清波府那边的夫家一纸休书給休了呢,这遭了休弃的女儿家,陌家以为耻,不肯看顾她,后不知怎生与四郎碰上了。前头说了,四郎是一早便爱慕这位表妹的,眼下正把她养在外头,也不知多少日子了,不过想来应也是近日。
四郎前儿才回来找乔娘,说是要接回来。乔娘什么样人儿,怎么肯同意,只道表妹被夫家休了也该回自己娘家去,没的不明不白来咱们这儿的,为此好生与四郎大闹了一场。”
她说完瞥见官娘似懵懂地盯着手头的瓷杯,柳眉一竖道:“我说这么多你明白不曾,若是陌家表妹此番来了,牵起九郎旧情,官娘你的好日子可就到头了!”
“左不过,是你小题大做了罢…”官娘眼睛幽幽地亮了亮,她知道花玔儿是真心的关心自己才跑来说这些的,也幸好她还记得来告诉她。
官娘突然觉得自己的好日子就快要来临了,她如今外头有外祖家的亲人,而这头公良靖的旧情人就要来了,常言道“衣不如新,人不如故”,也是该到自己这个“新欢”退场的时候了…想来,届时即使当面儿向公良靖索身契,他也断不会再推拒,不定为了叫表妹安心,他还要自发遣了自己走呢……
花玔儿从旁看着,只觉得官娘脸色一时瞧着似有些隐忧,一时竟又是欢喜的,她还道是自己的话把官娘吓着了,忙握了握她的手劝慰道:“你也不消慌乱,不还有四郎喜欢她么…且依我看九郎心里头还是有官娘的,他待你宝贝似的呢,满府里那些个丫头哪个不羡慕你。旧爱可不及新欢。”
“我才不是他的新欢,随他去喜欢谁。”官娘把瓷杯子往桌上一顿,神色颇有几分郁结,她两手撑着脸颊,细细地蹙着眉头,“谁耐烦在这里与他周旋了,我巴不得早点儿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