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娘从藤椅上坐起来,她用手捶了捶脑袋,迷茫地看向砰砰直响的院门,心下腹诽,我娘来看我了?我娘?
她哪有什么娘,官娘想着就走到门前拔了门闩,门刚刚开了一点儿,姚三姐的头就伸了进来,接着整个人都往里边儿一挤,门外那婆子看姚三姐进去了便自去了。
官娘目瞪口呆地看着姚三姐,姚三姐也打量着官娘,心话儿,真真是女大十八变,这才离了自己多少点儿日子,就出落得这般好模样儿了,身上瞧着没那么干巴巴了,也不知是否是衣裳的缘故,俗语说人靠衣装佛靠金装,果不其然,这么着体面穿戴起来,瞧着倒跟个官家小娘子似的,哪里还是原先那劈柴烧火的小丫头,她都快认不出了。
却也难怪,姚三姐一双眼睛定在官娘的小脸儿上,她过往便知这丫头生得有几分姿色,不然曹郎也不会被她給勾住了,谁知前几日不知怎的俩人又在这儿遇见,她那个冤家贼心不死,回去便跟自己说要为官娘赎了身家去。
姚三姐有苦说不出,她如今虽在曹家锦衣玉食的过着,却哪里有原先的日子自在,何况曹家大小妻妾有十数人之多,她又算得什么,府中众人不过唤她一声十二娘,先开头曹宾还念着她的好,日日到她房中宿歇,她自是心中得意,可曹宾是什么人,风月场上滚过来的男人,尝了个新鲜也便罢了,很快就把姚三姐丢开手去,不是去了旁的人屋里,就是在外头不着家。
姚三姐哪里想到自己会有这样一日,她还道曹宾至少对自己有几分感情,却遭了冷落。不想前日曹宾又进了她屋里,把个姚三姐欢喜的没入脚处,孰料曹宾开口就提起了官娘之事,“你却瞒着我作甚,若不是今日无意在柳泉兄(公良甫)家中见着,还道那丫头被卖往了何处,你一个做娘的怎好让闺女儿在旁人家做使女,这不是成心要我坍台么?!”
“这话儿怎么说,奴家当初也不知官娘要被卖去哪里,若是晓得了怎还会巴巴地把她送进公良家去,奴家……”说着就扯着个帕子掩住脸面,抽抽噎噎哭起来。曹宾也不是为了见她哭才来的,顺势搂了姚三姐在怀里,软了话音儿道:“这样,平白的我也没甚理由把她赎回来,过几日便带你去他家走一遭儿,你也去探探官娘,把话与她说一说,我瞧她仿似不愿呢,在咱家不比在那儿做使女来的好?”
姚三姐心里呸了好几声,打量谁不晓得他心里的想头呢,官娘那丫头自来瞧着便是一副弱巴巴的小模样儿,身段儿更是曼妙,他那一回没能得手,现见了心里还不跟猫挠似的。姚三姐是极不情愿顺着曹宾的意思把官娘赎来家中的,要不她当初也不会一气之下把官娘給卖了。
可没法儿,她如今哪里有旁的出路,若在这事儿上不顺他的心意,过后她的日子指不定要多难过,何况,官娘若是来了家,至少也能成为自己的助力,这内院里哪个女人是省油的灯儿,届时官娘来了,要摆布她还不容易。
姚三姐想着,脸上满满地堆起笑来,官娘看着这后娘脸上破天荒对自己露出的笑脸儿,只觉得说不出的怪异,她领着姚三姐在院子里坐下,也不忙着倒茶拿果子,只是拿眼一瞬不瞬瞧着她。
“官娘啊,如今过得不错罢。”姚三姐笑呵呵说了开场白,眼睛睃着院子里,“你现下该知道当初娘的苦心了,你瞧瞧你这儿,咱家哪里能和这儿比呢,你说是不是?再看看你这身衣裳,啧啧,我们官娘越发俊了,娘险些认不出你来呢!”
官娘看着姚三姐的眼神变得古怪起来,硬梆梆道:“你不是嫁进那曹家了么,便是过去是我娘,如今却不是了。”
“呵…话不是这样说的,”姚三姐面露几分尴尬,“咱们娘俩儿一个屋檐下生活了多少年,官娘你如此说却不嫌外道了么,你不知,自打卖了你娘心中总没个切实,可喜那日郎君说是在府中见着官娘你,他素来是个好性子人儿,见不得你一个女孩儿家在人家家里头做下人,又是奴籍,日后还须嫁人——”
“打住!”官娘霍的站起来,居高而下望着她道:“你是什么意思,平白跑来与我说这许多有的没的,如你所言,咱们认识也不是一日两日的光景了,不妨就打开天窗说亮话,你到底要说什么,来…来干嘛的?”
姚三姐甚为诧异,实在是没料到这番话会是出自弱弱小小的官娘口中,她如今嘴皮子倒是利索不少,过往却是个锯了嘴的闷葫芦,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姚三姐也不欲拐弯抹角,便道:“今儿其实也就是来知会你一声儿,明日曹郎便来赎你家去,你心里就偷着乐罢,这府里头四郎不曾瞧上你,不想别处他还惦记着呢,也该是你的造化!”
官娘怔怔地看着姚三姐,心知此番若是真被他们赎出去自己绝落不着什么好结果,不由气愤道:“你们凭什么赎我出去,我与你姚三姐什么干系,要你来赎我!”
“老娘赎你是天经地义的事儿,谁还能拦着不成!”姚三姐伸出一根手指头,忍了又忍才没戳到官娘脑门子上,“何官娘,你不要忘了是谁把你卖进来的,你不欢天喜地倒还跟老娘脸红脖子粗的,莫不是在人家做使女做出奴性来了?
方才我已去见过这府里头的乔娘,她如今已是同意了,只待再看书房院里那位是什么意思。我若是你,这会儿便屋里去把东西收拾收拾,好好准备起来!”说完斜了官娘一眼,一甩袖子便去了。
官娘颓然立在院中,一层层的风吹过来,把她的心吹得凉凉的。这番若去,官娘心知那曹郎不安好心,可她能如何呢,怪道乔瑞桂不声不响儿的,原来已经决定以这样的方式把她卖出去。
乔瑞桂明知公良靖如今把官娘拘在身边儿,想来是看重的,却也不对姚三姐提及,她不说,曹宾更是不能知道,只以为官娘是公良甫身边儿伺候的,赎不赎的出来,不过是公良甫点点头的事情。
官娘心知自己一个丫头的去留无人在意,一如水中无依的浮萍,封建年代真真坑死人。
她心里一团乱麻,恨恨地原地跺了几脚,怪自己不会投胎摊上这样的事儿,泪雾从眼中升起,官娘抬手揉了揉,猛地推门跑出了院子。
暮色逐渐四合,沿途树木的阴影都被揉成了昏暗的一片,官娘咬着唇一路不停歇地跑回公良靖院中,进了二门,官娘呼哧呼哧喘着气,韩婆子听到动静从屋里边出来,一看是官娘她眼睛都亮了,却见她面色灰白,不禁担忧地拉起她的手,带进屋里道:“这是怎了,后头有人追着你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