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第十八回

“我学过医,”他低头瞥了陡然杏目圆睁的官娘一眼,唇角翘起道:“大约是五年之前。”

官娘放心地呼出一口气,暗道原来像公良靖这样的富家子弟竟还有学医的,不禁有些佩服起他来,渐渐闭上眼问道:“那等会儿郎君是要自己为官娘…嗯,诊脉?”

“当然不。”他回答得理所当然,脚下慢悠悠走着,眼睛平静无波注视着前方。

“...…!”官娘霍然睁眼,简直要吐血,这个男人到底有什么毛病,说话不能一次性说完么?他既然不打算給她请郎中也不打算亲自給她瞧病,那做什么还要告诉自己他五年前学过医,他该不是在耍她玩儿?

官娘一动不动,探究地瞧着公良靖。

感受到她过于炙热的视线,少顷,公良靖回看她一眼,唇边噙着笑慢条斯理道:“那时我年纪尚轻,玩心重不比如今,因而学得不甚仔细,并不擅瞧脉息。”这意思是其实他是不会诊脉瞧病的。

官娘深感无力了,好在其实她这回发烧也不很严重,至多是昨晚着了凉,如花玔儿说的,若能出一身汗说不得也便好了,只是如今这副身子不比从前,她倒不大确定了。

官娘仰起脑袋,从公良靖的右肩往后看去,他们就快出这小院了,视线益发模糊,可即便距离越来越远,她依然能感受到院子里一道道视线……

如果公良靖对她的兴趣能够长久一些,官娘在他怀里垂下头想着,其实公良甫就好比是一头狼,而乔瑞桂是狼窝里的小头目,云牡丹是避不开的食人花,花玔儿则是不靠谱队友一枚,很会拉仇恨值……目前的情况还能再糟糕一点吗,答案是不。

官娘心里渐渐生了旁的心思,她有些后悔那一晚把公良靖得罪了,怎么就把话说得那样绝,幸而公良靖现下似乎并不计较了。说起来,官娘倒觉得自己大可先跟着公良靖混些时日,最好能叫他把卖身契从乔瑞桂那儿拿回来,他一定有这个本事的,届时自己不就是自由身啦?

想到此,官娘觉得自己灰蒙蒙的人生终于现出一丝希望的曙光了,她抿下嘴角的笑意,把脑袋使劲儿往公良靖怀里一埋,瓮声瓮气道:“郎君,奴觉得头晕沉沉的……”

“头晕?”某人语调上扬,瞟了突然缩进自己怀里的小可怜一眼。

“嗯。”小可怜声气儿虽轻,语气却十分肯定,软软的。

“这样啊。”公良靖沉吟着,遂低头在她额上印下一吻。

“……!”官娘惊吓地咽了咽口水,下意识去瞧公良靖。只见那双湛湛的眸子映着日光,月牙儿似的微微弯起来,公良靖笑得痞痞地道:“只消郎君我亲上一口,药到病除。”

官娘极力忍住想要擦拭额头的欲望,在心里一遍一遍告诫自己,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公良靖可比公良甫要难缠,她只有讨得他的高兴,才能指望他愿意为了自己去他嫂嫂那儿取她的卖身契,此真乃一条崎岖又艰险的路啊。

然而要讨公良靖的欢心,这实在是一件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困难的事情,官娘窝着脑袋想啊想,主意没想出来,倒是脑袋越发沉,许是太舒服了,她神识渐退,不知不觉头一歪,在男人温温凉凉的怀抱里睡了过去。

公良靖逐渐放慢脚步,低头瞧着蜷在自己怀里睡得毫不设防的官娘。大约是天气渐渐热上来的缘故,阳光下她的皮肤透着层淡淡的粉,这不禁让他联想到初春时京中小院里那株花满枝桠的桃树。

这时官娘突然不适地动了动,公良靖一愣,微微抬高右臂让她的脑袋枕在自己手臂上,睡着的官娘似把他的手臂当枕头蹭了蹭,一脸安谧。公良靖挑了挑眉,从他的视角恰能瞧见她领口边裸|露出的一小片肌肤,牛乳般白净。

黑色的眸子微微转深,公良靖移开视线。前头来安儿老远跑过来,乍一见着郎君怀里头搂着个人儿,他还道是哪个有福气的小娘子,却打眼一瞧,当即就傻眼了。心说这怎还是那个何官娘,怪道刚儿路过花园子听见几个丫头凑在一堆说什么九郎和四郎屋里的丫头竟有首尾……那时不曾留心,这一下才是明白过来。

来安儿终究是个下人,他心里再多狐疑也不好多说。想他家郎君年少时和那陌家的表妹倒情投意合,不想郎君离开县里才几月,这陌莲照竟是嫁与了旁人,听说那夫家是个开绸缎庄子的,倒也不失为一个体面的人家,却哪里能和他们郎君相比?

那之后公良靖倒是不曾表现出什么不寻常的,可那是在外人跟前,来安儿贴身伺候这许多年,打小就跟着公良靖,自忖还是能看懂郎君几分的,暗道这陌表妹的事儿好歹得影响他家郎君四五年的,少说也得有两年。

可如今看来,这怎么就瞧上这何官娘了,这丫头瞧着十三四的岁数,脸盘儿小小的,也不知长齐全没。还是个性子不招人喜欢的,就凭她三番两次地开罪郎君,按着往日郎君处置人的手段,真真什么样的下场也尽够了。

来安儿边走边道:“才京中来了信,小的給了几个钱打发那送信的吃酒去了。”说着从怀里摸出个信封来。公良靖瞥了一眼道:“先放着,晚上再说。”又低头碰了碰官娘的额头,眉头一皱,吩咐来安儿,“去把西边厢房收拾出一间来。”来安儿一听哪有不明白的,应下忙忙地去了。

官娘睡得迷糊,公良靖把她放在床上,又为她脱鞋,盖被子,全程她愣是没醒过来。他接过使女搅了的帕子放在官娘额头上,撩起她的衣袖,微凉的指腹搭在她手腕上,闭了闭眼,须臾起身到一旁提笔写下个寻常的温病方子,着来安儿出去买药回来煎。

官娘醒过来的时候,入眼先是看到头顶素色的帐幔,她迟缓地眨巴眨巴眼睛,思维慢慢回笼。官娘支着胳膊从床帐里探出半个身子,只见不远处公良靖坐在窗下,手上执着一本书,神色闲适淡然。

“醒了?”公良靖放下书朝她走过来,官娘刚醒,表情木讷地点了点头,然后往床里坐了坐。不一会,一只骨节修长的手从帐外探进来,官娘不明所以,皱着眉机警地躲了开去。

“乖乖坐着别动。”这声音掺着几分恼。

下一瞬官娘就看到公良靖探进了半边身子,她怔怔的,孰料额头忽的被他微凉的掌心覆盖住。

“还晕不晕?”公良靖看了看她。

“我......”官娘脸上腾起两朵小红云,好在帐子里光线暗瞧不出来。“不晕不晕!”官娘忙把公良靖的手推开,突然意识到什么似的又一把握住,脸上表情变了好几遍,最终化作了个笑眯眯的表情道:“郎君真是官娘有生以来见过的最好最好的人。”

“是么?”公良靖挑了挑眉,反握住她的手在手心里摩挲着,忽而笑道:“巧了,我也这么认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