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第十回

正堂前,来安儿正和小院里侍弄花草的小丫头嘻嘻调笑,忽见那边廊角处转出个穿着缃色百褶裙的人影,背对着他们这里,也不知在和谁说话儿,瞧着窄腰削肩的,来安儿不禁多瞅了几眼,那拎着木桶子的丫头见状就笑道:“瞧什么瞧,你不认得她的。”

来安儿收回目光道:“我是不认得,她是谁?”那丫头得意洋洋回道:“问我就对了,我倒是特意去瞧过热闹,眼前这个唤作官娘,后头还有个名叫花玔儿的,都是娘子今晨使了孟妈妈送进来給我们郎君使唤的,两个人那容貌生得真是好,怪道云牡丹着急上火地赶过来,早知如此昨儿夜里做什么还把郎君拒之门外,真真矫情……”

那小丫头絮絮说着,来安儿倒是听她说才知晓是云牡丹来了,否则四郎也断不会叫他们郎君在里头空等的。任何事儿但凡一沾惹上女人那便是真麻烦了,这怕是要且等一会了。他叹了口气,抬脚进屋里头去报与公良靖知道。

进门时又去觑了官娘的背影一眼,心道,这何官娘的胆子也真够大的,却也十足是个异类,说不准她还是个脑筋有问题的。按说哪个丫头不是想着法儿的勾着郎君要爬床的,偏偏她,这都上了床了,她居然会想到袭击他们郎君,简直匪夷所思……

来安儿那日准备完酒菜进到里间时,只见床上幔帐拉着,里头一丝声响儿也无,却哪里也不见那何官娘的,他正纳闷呢,不一时,床上的公良靖突然就清醒过来,他一把揭开幔帐,眼神刀子一样射在来安儿身上,口气阴冷道:“何官娘呢?”

来安儿心内大叫不好,情知自己是被那何官娘給骗了,哆哆嗦嗦回道:“她…她以郎君的名义吩咐小的去备些果酒来,等小的回来…她就不见了……”

“废物!”公良靖顺手抄过案上的瓷瓶砸过去,正是官娘用过的那只。

来安儿也不敢躲,这不,都好几天了脑门子上还包着纱布呢。他本以为郎君发了那样大的火气,这何官娘准没好果子吃了,结果他早也等晚也等,却不见郎君有什么动作的,这还是头一遭儿,怎么还雷声大雨点小了?

来安儿想不明白,官娘却是以为自己想明白了,她暗忖公良靖是不屑于和自己一个小使女一般见识的,便单方面觉得这事儿已经揭过去了。可现在要她去給公良靖送茶,这不是狼入虎口自找死路天堂有路她不走地狱无门偏闯进去么,没准人本来忘了这一下见了自己,却是肯定要想起来的,如此可怎生是好啊!

官娘端着托盘定在廊角处不肯再走一步,弄得画虎儿摸不着头脑,急得满头冒汗道:“姑奶奶,我叫你姑奶奶成了罢!你快快去上茶,这九郎的脾气可不好,回头若是被郎君知晓九郎他坐着半日却没人上茶伺候,你…你说你这不是給自己找不自在呢么!”你倒霉不打紧,问题是还要拖累着我!

官娘吱吱唔唔道:“不若你代我进去上茶罢,我肚子有点不舒服……”谁知画虎儿压根儿就不吃她这一套,趁官娘一个不注意就把她往前推着走,口中道:“你好不糊涂,郎君既然点了你去上茶那便只能是你,郎君自是有考虑的。”

“什么考虑啊就非得是我,莫不是因为我那时候闲着?嗳,画虎儿哥哥,你就代我去了罢……”距离门首越来愈近,官娘的腿也越来越软,手上的托盘几乎都托不紧了。她最后问了句,“画虎儿,你方才是不是有说过——九郎的脾气不甚好?”

画虎儿大力地点头,然后毫不迟疑地把迟疑不定的官娘一把推了进去。

正堂里,来安儿正待出门去,不妨一抬眼见到官娘跌跌撞撞地进来,他唬了一跳,果然一转头去瞧郎君,那张原先一派风平浪静的脸在何官娘出现在视野后霎时就黑如锅底。

官娘埋着脑袋不去看来安儿,余光里看到他人走出去了。

光可鉴人的地砖上映出官娘纤弱微抖的倒影,她故作镇定地蹲身給公良靖行了礼,然后才把托盘放在小桌上,拿出茶壶給公良靖斟茶,从头至尾竟是一点也没有把头抬起来。

清雅的茶香四溢,窗外日影透过繁密的杏花枝一寸寸照进来,官娘稍抬起眼角扫了一眼公良靖,见那男人闲适得一手支着颐,另一手正伸过来拿杯子,似乎没什么不对劲的地方,也不见生气。

这是真的不计较了?!

官娘眉间陡松,一下子欢喜起来,公良靖拿茶盏的手却是一停顿。因他目光一直落在官娘脸上,故而没有错过她瞬间放松下来的表情。

这落在公良靖眼里就十分扎眼了。他原本伸向小茶杯的手中途就转了方向,在空中顿了顿,手指落在桌上轻轻敲了敲,说道:“官娘你,似乎很高兴?”

只听声音还是有几分笑意的,可官娘抬眸才一触及那双黑洞洞深潭一样的眸子就被吓着了,这才明白公良靖这厮根本就没自己想象中的大度,他这是认真要跟自己计较呢!都不用装,官娘脸面上那副表情立时就变得期期艾艾的,一叠声儿回道:“不高兴不高兴,奴一点儿也不高兴……”

“喔,”公良靖作出沉吟的样子,一手把玩着杯盏道:“见到我官娘就这么不高兴?”

官娘想也没想立刻便道:“高兴,官娘高兴。”

“你高兴什么?”公良靖懒散地坐在椅中,慢条斯理打开折扇,笑得痞痞地望着官娘。官娘却感到一阵阵语塞,她怎么知道自己高兴什么,这不是话赶话顺着他的意思说的么,况且自己又不曾做错什么,分明上一次是他自己做的不对,她就算拿瓷瓶砸他充其量也不过是出于正当防卫,就不知在这里是不是也有法可依呢……?

公良靖见官娘垂着脑袋不说话,笑了笑,他把折扇一收挑起她下巴望向自己,“怎的不说话了?”官娘咬咬唇,心里知晓今日自己无论说什么都是错的,那还不如省点口水呢。

“官娘不说我却有许多话要同你说,”他脸色猛地下沉,眸中隐隐含着煞气,兀然狠狠把她扯入怀里,官娘惊叫一声,吓得一动也不敢动,他的气息倾吐在耳畔,冷声道:“你以为这事儿就这样算了?何官娘,你可是第一个敢打我的女人……第一个。官娘想想,人这一生,又能有多少‘第一个’?”

公良靖边说着,不自禁地嗅到官娘身上甜腻的香气,不觉道:“乖乖官娘,上回问你熏得什么香你可不曾告诉我知晓,亦或……”他低头凑在她颈间深深吸了一口,慢悠悠道:“亦或官娘天然就带着这般香味儿,如此我可是真喜欢。”

官娘却是从不觉得自己身上有什么香味还是甜味的,她心里直念佛,闭着眼睛身上绷得紧紧的,公良靖一低头瞧见她这样儿,在她小脸上摸了一把,逗趣道:“你还晓得怕?我瞧官娘连我也敢打,还把来安儿骗过去了,只道你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

官娘闻言立马睁开眼睛看着他,勉强拉出一个笑来道:“奴下回再也不敢了,郎君您大人有大量,千万不要同我一个小女子计较。”

“下回再也不敢了?”公良靖眯了眯眸子,伸手去揉弄她的头发,“还有下回?”官娘连连摆手,“没有下回没有下回,官娘真的再也不敢了…!”

谁知公良靖却笑微微道:“唔,倒是可以有下一回。”官娘埋头哭丧着脸,下回真没有……

“四郎您来了!”这时外头来安儿报信似的声音传进来,官娘悚然一惊,忙忙地挣扎着要从公良靖身上挣脱开去,公良靖却好整以暇在她脸颊上印下一吻,然后才笑着走到厅堂正中,恰公良甫正好进门来,满脸歉意道:“叫容泉久等了,哥却实在是脱不开身!”

官娘背着他们扯起袖子在公良靖亲过的地方死命擦了擦,擦得脸颊红通通的,这才收拾了托盘去給那边分宾主坐下的两位上茶。

公良甫看官娘倒好茶,想起刚刚花玔儿哭得泪人儿一样的小脸,便对她道:“这儿也不用你伺候了,你且回去瞧瞧花玔儿,那丫头这会子想必还哭着呢。”

官娘也想起自己离开时花玔儿和云牡丹吵闹得难分难解的情形,这四郎的心定是往云牡丹那儿偏的,花玔儿想必受了大委屈。想到此,官娘应了声“是”快步从这里走了出去。

公良甫视线跟着官娘出去,一回头见公良靖视线也随着那处,便忍不住自得道:“弟瞧她这身段儿如何?”

公良靖只是笑,也不知在思想些什么,好半晌儿才道:“袅娜娉婷,很是不错。”吃了口茶,摇着扇儿又道:“只弟瞧着,这小脸模样儿却更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