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心慈手软只会误了大事,不狠心捅这一刀,反而是害了莫时雨。
司徒空犹豫了片刻后,拔出匕首,用力地刺进了莫时雨的胸膛。他闭着眼睛不敢去看莫时雨的表情,能感受到血液自对方的胸口汩汩流出。
他的血太烫了,仿佛要将司徒空的手掌灼伤了一般。
“你说过会永远追随我,原来都是谎话。”
内脏被刺伤,莫时雨说话间呕了一口鲜血出来,他想过要与司徒空同归于尽,但最终还是放下了手中的长剑,无力地靠在司徒空的肩膀上。
司徒空接住了莫时雨倒下来的身体,任由那血液将自己也染成了红色。“是我食言了,等你醒过来,再罚我也不迟。”
莫时雨只感到眼皮越来越重,身体也越来越冷。
“到那时,我要你哭着向我……求饶。”
司徒空明知这只是个梦,却还是因为莫时雨的离去而伤心欲绝。这种手刃挚爱的感觉撕心裂肺地疼,以至于被师父唤醒时,依旧沉浸在悲伤当中无法自拔。
“听雪,快醒醒。”
锥心的疼痛将他拉回了现实,司徒空看到师父正在拔他指尖上的毒针。十指连心,果真是没错,司徒空疼得险些昏厥过去,可指尖里的毒,却刺激着他的脑子,叫他保持着清醒。
这一刻,司徒空想拿刀剁了自己手指的心都有了。
“你还嫌自己伤得不够吗?一个没看住,又由着性子胡来?”苏何转头开始埋怨自己的大徒弟,“枝儿也是糊涂,竟真将这筑梦香交给他。”
“师父息怒。”周南枝看到师弟这副模样,也是心疼得紧,“听雪生性不羁,却也是个懂分寸之人。”
“他若能懂分寸,为师便不必替他操心了。”
周南枝说得不错,司徒空软硬不吃,随性而为,苏何拿他没办法,只是火冒三丈地训斥他一顿罢了。
“徒儿再也不敢了。”
司徒空犯错快,认错也快。
苏何取了解药,将司徒空的手指头一根根包扎起来。
“既然认错,那便听为师的,任那姓莫的自生自灭算了。”
这司徒空可不依,“那可不行,救人救到底,若此时放弃,徒儿之前的苦,便都白受了。”
苏何见他这般不服管教,只能将族长搬出来吓唬他,“若你再敢胡来,为师便修书回巫族,向族长禀明你在潍州的所作所为。”
司徒空听到族长二字,不由感到一阵心惊。若是被父亲知道他有断袖之癖,还不得派人将他五花大绑回巫族,而后再挑七八个壮实的女人将他给轮了啊。
待到生米煮成熟饭,娃娃呱呱坠地之日,再将他给放了。可是到那时,司徒空怕是无颜再见莫时雨了吧。
这种事情,父亲绝对能做得出来。
司徒空越想越觉得毛骨悚然,此事决计不能让那老东西知道,打死都不能说,所以此刻得想办法安抚师父的情绪,免得他冲动行事。
“师父,徒儿错了,真的知错了,今后一定改。”
这话,苏何听得耳朵都起茧子了,司徒空若是能改,明天的太阳怕是能够从西边出来。
事情也如苏何所预料的那般,司徒空刚才还信誓旦旦地说自己一定会改,可当傅元上画音坊来寻他的时候,转头便将此事抛诸脑后了。
“公子,我已按照你的吩咐,悄悄派人去清雨楼见了余笙。”
司徒空心里没底,余笙与莫寒云是一路货色,皆是绵里藏针的狠人,心思很难拿捏。前些日子去请他相助,用了比较粗暴的法子,保不齐他会因怀恨在心,而耍出什么阴招来。
与余笙相处,司徒空需得多留一手才成。
“他怎么说?”
傅元如实回答道:“太子已派人打探你的消息,说是第一个找到你的人,赏黄金万两。”
司徒空嗤笑出声,“黄金万两?想不到我居然这么值钱。”
傅元愁得白头发都要长出来了,想不到自家公子居然还如此镇定自若。“公子居然还笑得出来?那可是太子啊,杀人不眨眼的魔头。”
司徒空又不是第一天与莫寒云打交道,自然清楚自己面对的是什么样的敌人。可临阵脱逃,非他所为。
“那又如何?事到如今哭有用吗?”
傅元摊上这么个不要命的主子,真是倒八辈子血霉了。
“公子打算怎么做?”
司徒空想了想,计从心来,“你派个生人,将我的行踪透露给太子。本公子不光要取他性命,还要赚他的钱。”
这可真是一笔刀口上舔血的买卖啊,傅元哭笑不得。
“这京城首富,公子当之无愧。”
司徒空笑道:“你才是京城首富,我不过是个无名小卒罢了。”
“公子说笑了,我赚钱还不是给你花的。”
司徒空得尽快离开画音坊,寻个新住处才行,不能连累了师姐和坊里的姑娘们。福来客栈无疑是个好去处,地处画音坊和清雨楼之间,既方便回来看莫时雨,又能打听到清雨楼里的消息。
事不宜迟,司徒空告别师姐后,连夜出发。此事可不能让师父知道,否则他又得搬出族长来威胁。
司徒空天不怕地不怕,就怕族长大人。那老家伙心肠硬得很,能想出一百种整治他的法子来。
“这几日,就劳烦师姐替我照顾王爷了。”
周南枝细心地替他系好肩上的披风,“我知道劝不住你,此去万事小心。若你有个好歹,师父怕是不会放过永乐王。”
“我明白。”
无需师姐提醒,他们二人重返人间后,向来都是生死与共的。
福来客栈离画音坊不远,但夜里风大,又下着雪,到客栈外时,司徒空的手脚已经冻得不听使唤了。
三更半夜的,客栈早就打烊了。司徒空说要住店,傅元就算将客栈的门撬开,也要让公子住进去。
“有人吗?我们要住店。”傅元走上前拍门道。
片刻后,司徒空听到木门吱呀一声开了,店小二提着灯笼走了出来,“两位客官,我们已经打烊了。”
傅元将沉甸甸的钱袋丢给那店小二,上梁不正下梁歪,这挥金如土的败家模样,真是与司徒空如出一辙。
“送上门的生意不做?”
店小二看了眼钱袋里的银锭子后,脸色立马就变了,乐呵呵地将他俩迎了进来,“小的有眼不识泰山,两位大爷莫怪。”
傅元吩咐道:“两间上好的客房,饭菜热水也赶紧准备妥当。我家公子心善,少不了你的赏钱。”
店小二听到赏钱,顿时倦意全无,原本迷迷糊糊的双眼亮了起来。瞧他们穿着打扮,必定是贵人,又出手阔绰非常,估计那赏钱就够他一个月的工钱了,他哪敢不尽心尽力。
听到动静后,掌柜也出来一瞧究竟,见到小二拿了一袋银锭子,心里顿时乐开了花,赶忙吩咐小二给两位财主安排天字号房。
“还杵着作甚?赶紧请两位爷上天字号房歇息。”
“是是是。”
店小二领着司徒空傅元二人上了二楼的客房,房内装饰老旧,却也还算干净。桌面擦得一尘不染,被褥也叠得十分整齐。
“先喝杯热茶暖暖身子,小的这就去给二位爷准备饭菜。”
店小二离开后,傅元走到窗边,将窗子关严实了,他知道司徒空最是怕冷,一到寒冬腊月,就容易受风寒。
“公子,我已飞鸽传书给手底下的人,最迟明早便能将消息带给太子。”
司徒空一脱下披风,就往床榻上倒去。他实在是太累了,连动动嘴皮子都觉得费劲。好想一觉长眠,什么事都不用管,醒来莫时雨又变回那个会唤他哥哥的俊美少年郎。
“那诓骗人的神棍选好了吗?”
傅元将火盆放到床榻边,这样能叫司徒空暖和一些。
“我办事,公子放心,早就安排妥当了。”
傅元从未叫他失望过,此事交给他,司徒空放心。
“你可有随身携带逍遥丸?给我吃两粒。”
那是一种能使人亢奋得睡不着觉的药丸,司徒空不在的这三年里,傅元忙着打理他留下来的产业,时常得服用这种药丸。最长的一次是五天没有睡觉,后来便因此大病了一场。
这些年里,傅元养了一些心腹,能替他分担一些生意上的琐事,可不必再服用逍遥丸,但随身携带药丸的习惯,便再也改不了了。
这事是司徒空无意间听府里婢女提起的,当时心里五味杂陈。有知己如此,也不枉人世间走一遭。
“公子不可,此药丸对身体危害很大。”
倦意时刻消磨着司徒空的意志,眼皮子要是挨在一块,怕是能立马睡着。但他不能睡,体内魇虫余毒未清,若是睡着后陷入梦魇当中无法自拔,必定会导致他苦心谋划的一切化为泡影。
“你能吃,我又有何吃不得的?”
坑害主子的事情,傅元办不到,断然不肯将药丸交出来,“我的命是公子救的,为公子分忧,理所应当。”
“你吃了那么多,还不照样活蹦乱跳的?”
司徒空快撑不住了,脑子里仿佛有个声音一直在怂恿着他去睡觉,打了个哈欠后,便更加困倦了。
“少啰嗦,让你拿你就拿,误了大事,本公子死给你看。”
司徒空耍起无赖来,当真如那讨人嫌的五岁孩童那般。傅元叹了口气,看来这药丸是不交不行了。
“公子可真是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啊,竟耍起无赖来了。”
“你今天才认识我?”
傅元真希望永乐王能够早日清醒过来,如此一来,便有人能够好好管教管教司徒空了。否则要他好好吃饭,好好睡觉,于外人而言,都是天大的难事。
“只许吃两粒,过量会引起身体不适。”
“你挺懂啊,看来以前没少吃这玩意儿。”司徒空接过逍遥丸服下后,脸色倏然变得凝重起来,他一本正经道:“这些年,辛苦你了。”
傅元递了一杯热茶给司徒空,打趣道:“公子忽然变得如此温柔体贴,可真叫在下受宠若惊。”
傅元这般默默付出不求回报,司徒空有种这家伙在暗恋他的错觉,直到他发现这人看向师姐的眼神不对劲时,才恍然大悟。
但师姐曾为情所伤,恐怕不会轻易接受傅元的爱意。
唉,都是为情所困的人啊。
司徒空服用了逍遥丸过后,倦意逐渐消失,他望着那扇木窗发了很久的呆,直到店小二将热腾腾的饭菜端了进来。
没有胃口,但为了不饿死,司徒空还是强迫自己吃了几口。店小二见摇钱树食欲不佳,还当是饭菜不合口味,吓了一跳。
“饭菜若是不合口味,小的可叫厨子重新去做。”
说到底是为了赏钱,司徒空看了傅元一眼,傅元立马摸出两锭银子来,将店小二给打发走了。
不知不觉,天将破晓。司徒空推开窗子,发现雪已经停了。刚想着太子的人怎么还没到,便看到有五六个身着侍卫服的男人朝客栈走来。
“太子的人来了,你上别处躲躲。”
傅元答应道:“公子小心。”
“几位官爷有何吩咐?”
司徒空听到掌柜的声音从楼下传来,而后是比较粗犷的男人声音。
“有没有看到一名男子,长相俊美,看起来柔柔弱弱的?”
“小店客人来来往往,小……小的记不清了。”
侍卫见他吞吞吐吐的,便厉声怒斥道:“他可是太子殿下要找的人,你最好老实交代,若敢隐瞒不报,要你好果子吃的。”
听到太子殿下的名头,掌柜吓得魂儿都快丢了,哪敢还有什么隐瞒,“官爷,小的想起来了,昨夜里是有两位客官前来住店。其中有位公子,确实如官爷所描述得那般。”
“那人住哪号房?”
“天字一号,小的这就带各位官爷上去。”
司徒空听到一串脚步声,由远及近,紧接着门便被一脚踹开了。这些蛮横无理的朝廷走狗,还是一如既往地惹人讨厌。
“这位公子,太子殿下想见你,随我们走一趟吧。”
此刻他是裴清明,司徒空是他的兄长,而莫寒云是杀害他兄长的仇人。去见仇人,需得装出一副十分抗拒的模样。
司徒空酝酿了下情绪,开口说道:“我不要见他,他是坏人。”
话刚说出口,司徒空便后悔了,想当场拍死自己算了。本来想装出一副单纯的少年模样,结果一不小心用力过猛,成了脑子不好使的弱智孩童。
不过不打紧,来人脑子估计更不好使。
“大胆刁民,竟敢出言污蔑太子!”
领头的侍卫手一挥,砸碎了桌上的茶杯,不知是谁踹了他腿弯一脚,司徒空没站稳,不偏不倚地跪倒在了茶杯碎片上。那碎片扎进他的膝盖里,流了好多血。
“他杀了我兄长,便是十恶不赦的坏人!”
司徒空忍着疼痛,继续装愣头青。他抬眸扫了一圈,在心里暗暗记下这些人的面孔。今日他们让司徒空跪茶杯碎片,来日司徒空定要他们跪刀子。
“一介草民罢了,太子殿下想杀便杀了。”
一介草民罢了?司徒空最恨听到这样的话,不由攥紧了拳头。他看向侍卫腰间的佩刀,有种将这几条乱吠的恶犬一刀劈死的冲动。他身体不好,功夫还是有的,这几人加一块也不是他的对手。
大局为重,司徒空想到莫时雨,又将怒意藏回了心底。
“我会替兄长报仇的!”
侍卫哈哈大笑起来,而后拿出绳索将司徒空的双手反绑在身后,一把将他从地上提了起来。
“就你这弱不禁风的模样,到青楼里当个婊/子还成,想报仇?下辈子吧。”
小不忍则乱大谋,司徒空憋了口气在心里头。等不及来日了,今晚他定要将这几只臭鱼烂虾埋在后山里头。
清雨楼很近,但司徒空的膝盖疼得厉害,走起路来一瘸一拐的,那些杀千刀的狗东西还时不时推他一下,催促他快点走。
再次见到莫寒云,是在清雨楼的香阁里,那时他正悠闲地品尝,见到司徒空血迹斑斑的狼狈模样时,竟将滚烫的茶水泼在了那领他进来的侍卫脸上,那张本就丑陋的脸,被茶水烫过之后,更加惨不忍睹。
“谁让你伤他的?”
侍卫吓得噗通跪倒在地,“殿下恕罪。”
“耳朵留着也是摆设,不如割下来喂狗!”莫寒云拿起案上的宝剑,一剑将那侍卫的耳朵切了下来,凶狠得眼皮子都不眨一下。
侍卫捂住耳朵,痛得满地打滚,哀嚎声响彻屋内外。
莫寒云根本不拿他当人看,还上前狠狠地踹了他一脚,“捡起你的耳朵滚出去!难不成还等着本宫替你收尸?”
太子发话,侍卫哪敢不从,赶忙将自己血淋淋的耳朵捡起来,连滚带爬地逃离了香阁。
莫寒云转头看向司徒空时,仿佛换了个人般,眉眼带笑,目光温柔似水。“你叫什么名字?”
司徒空从震惊中回过神来,若不是地上还留有血迹,他还当这一切只是场梦,莫寒云何时变得如此喜怒无常?
“裴……裴清明。”
莫寒云问道:“你与司徒空可是亲兄弟?”
司徒空知道莫寒云是在试探他,倘若回答不是亲兄弟,他估计会同那侍卫一般,割了耳朵或刺瞎双眼后,被扫地出门。
“同父异母的亲兄弟。”
莫寒云满意地点了点头后,走过来将司徒空从地上抱到藤椅上。“你膝盖受伤了,我替你寻个大夫过来瞧瞧。”
司徒空一把甩开他伸过来的手,“不用你假惺惺。”
自从司徒空离开之后,莫寒云还是头一回碰一鼻子灰。他是太子,谁人不阿谀奉承,巴结讨好来着?敢对他耍小性子的,自始至终唯有司徒空一人而已。
“你不怕死吗?我一个不高兴,就会让你变成刚才那人的模样。这样一副好看的皮囊,若是缺胳膊少腿儿,岂不可惜?”
司徒空酝酿好情绪,将悲伤溢于言表,最好眸中还微微闪烁着泪花,虽害怕得全身发抖,也要倔强地抬眸与他对视。
“我恨你。”
莫寒云嗤笑道:“谁在乎?”
司徒空愤怒地抓住了莫寒云的衣裳,“你还我兄长命来。”
莫寒云一把扼住司徒空的喉咙,将他按在藤椅上不能动弹,“既然你们如此手足情深,不如成为容器,替我将听雪的魂魄招回来,可好?”
鱼儿终于上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