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第003章

不知不觉,天色忽晚。

“派人去打听打听那小倌的来历。”

“遵命。”傅元说道:“萧小爷盼公子回京已久,正打算为您接风洗尘。”

“今日不见客,夜深了,王爷他怕黑。”

司徒空想起师父的话,莫时雨的头骨被埋在暗无天日的泥土里数年,难免会惧怕黑夜的到来,于是赶紧起身离开书房,往厢房赶去。

“虫子,好多虫子。”

司徒空刚走到厢房门口,便听到莫时雨的惊呼声,嗓音沙哑,想是吓坏了。紧接着是他从巫族带来的侍女小蝶的声音。

“王爷莫怕,此地很干净,没有虫子。”

“走开,别靠近我。”

司徒空进门,便看到莫时雨缩在墙角,脚边是破碎的茶杯。

小蝶看到司徒空,仿佛看到了救星,“少主,王爷他总说看到虫子,可房间里明明打扫得很干净,一尘不染。”

“退下吧,这里交给我。”

“是。”

皮肉被虫蚁吞噬,是何等痛苦。黑夜降临,让莫时雨误以为,他又回到了地底,那个爬满虫豸蚁兽的地方。

“别怕,是我。”

莫时雨本能地扑进他的怀里,仿佛只有司徒空在,那些虫蚁才能停止噬咬他。

“听雪,那些虫子又来了。”

司徒空将手伸到他的腰后搂住,怀中人胸膛冰凉而坚硬,身上有股淡淡的梨木香。他虽不愿看到莫时雨担惊受怕的模样,但只有在此刻,他才有些许像活人。

“有我在,它们不敢造次。”

这时,窗子被吹开,吱啦地一声,有风灌了进来,叫司徒空忍不住打了个寒噤。正起身去关窗子时,一只不知名的飞虫被屋内的光亮吸引了进来,恰巧落在莫时雨身旁的木桌上。

司徒空暗想不妙,赶忙去捉。谁知那虫子竟飞到莫时雨的衣物上,爬过之处,皆留下红色的粘液,料想此物必定有剧毒。

“嘘,别动。”

这只小小的飞虫落在身上的那刻,莫时雨瞬间感到头疼欲裂,仿佛又回到那些被埋葬在地底的岁月。害怕得恨不得跳起来,但司徒空叫他别动,他便乖乖听话,不敢动弹。

司徒空是巫族族长的儿子,普通的毒对他威胁不大。于是徒手去捉那只浑身通红的小虫,但它反应相当迅速,扑腾着翅膀,飞进了莫时雨的头发里。

“听——”

莫时雨开口唤司徒空名字时,那只小虫竟飞进了他的嘴里,想吐出来,却感到它已然滑进了喉咙里。

“吐出来,快!”

“它爬进去了。”

莫时雨的躯体皆由梨木雕刻而成,没有五脏六腑,吃进只带毒的小虫,也不会受其毒害。怕只怕,那只虫子活了下来,蛀食他的梨木身躯。

“那你此刻可有感到异样?疼吗?”

莫时雨摇头,“不疼。”

他是只傀儡,即便身躯被蛀空,也不会感到疼痛。压在心底的歉疚感再次涌上心头,司徒空轻声地道了一句“抱歉”。莫时雨听得不太真切,追问了句,可随后竟感到身体如同火焚一般,痛苦难当。

“好烫,胸口好烫。”说罢,莫时雨一把扯开了自己的衣物,露出那梨木胸膛。巫族的木匠手艺了得,肌肉的纹理雕刻得栩栩如生。

“你有知觉了?”

司徒空伸手去触碰他的胸膛,居然有些烫手?莫非是吃了那红色飞虫的缘故?借着烛光,仔细检查一番后,竟发现他胸口处莫名出现一块印记。

他清楚地记得,心脏往上半寸的位置,当年被烙铁烫过,这块红色印记不偏不倚地覆盖在上头。

“这副身躯可是要坏掉了?”莫时雨问。

“巫族木匠的手艺,岂会如此不堪?”司徒空伸手轻抚他那柔软的长发,“我明日便修书回巫族,请师父来京替你瞧瞧。”

“冷。”莫时雨拢紧衣物,灼烧感消失后,他竟感到刺骨的凉意,仿佛这副身躯要冻裂开来一般,于是本能地往司徒空怀里钻。

“糟了,那只小虫不简单。”

司徒空将人扶到床榻上,用被窝裹起来。他的身体越来越冷,好似抱着一块冰,冻得他直哆嗦。

“王爷?”

片刻过后,莫时雨的身体开始发烫,跟只火炉似的。“热——”被窝里的人呻\\吟了一声。司徒空生怕他烧着了,赶紧掀开被窝,用折扇替他扇风散热。

就这样反反复复折腾到天将明,司徒空不知何时累得睡着了。醒来已是日上三竿,傅元大清早来了三趟,也不敢敲门。来第四趟时,才与刚刚清醒的司徒空撞个正着。

“公子睡得可好?”

司徒空是枕在莫时雨的腿上睡着的,硌得脖颈酸疼。

“还行,回头差人换张大床。”

傀儡也能侍寝吗?傅元昨夜里路经厢房时,听到里头的动静可不小。

“公子若有需要,我可寻两个绝色佳人来,别累着王爷。”

这混账东西,脑子里装的都是什么污秽之物?

“一派胡言!这话可别当着王爷的面讲。”

“我已经听到了。”莫时雨从司徒空身后走出来。

场面一度很尴尬,傅元赶紧打个圆场,“方才我与公子说笑呢,王爷莫要放在心上。”

“自然。”

司徒空还未到而立之年,也并非无欲无求的和尚,少不了床笫之欢。奈何自己是只傀儡,无法满足他的需求。若是以前,他定是吃味的,但此刻他只是平淡地道了句:“别去青楼里头找,脏。”

傅元听言,与司徒空面面相觑,见他脸色大变后,不由缩了缩脖子,“王爷误会了,公子他——”

“我去浇花。”

莫时雨望了眼司徒空后,朝花园方向走去。傅元抬腿踹了身旁小厮一脚,“呆头呆脑的东西,还不跟上去?”

而后看向司徒空,问道:“公子,这可如何是好?”

“无妨,王爷哪会在乎。”

司徒空心里不是滋味,不过无情也是件好事。

“可有查到那小倌是何来历?”

“前刑部尚书次子,沈霖。”

前刑部尚书沈逢为人耿直正派,莫寒云曾多次试图拉拢被拒。还因秉公执法,杀了莫寒云的心腹,二人因此结下了梁子。莫时雨被判谋逆,莫寒云趁机诬陷刑部尚书乃是其党羽,并在朝堂上呈出所谓的“铁证”,文武百官皆信以为真。

皇帝一怒之下,判沈逢满门抄斩。

司徒空记得沈逢膝下有两子三女,可从未听过什么沈霖。据傅元所言,那沈霖乃是妾室所生,一直随母亲生活在江南。此事鲜有人知晓,故而逃过一劫。如今那沈霖甘愿委身于风尘,怕是寻仇而来。

“走,去会会那沈霖公子。”

“那王爷那里怎么办?”

“派两个身手敏捷的,贴身看着,我们速去速回。”

清雨楼这地界儿,司徒空以前可是常客,与楼里的老鸨甚是熟稔。他每次来只是单纯地喝两个小酒,听听小曲儿罢了。这里的酒水可是远近闻名,别的地儿没这个香醇。莫寒云为此还与他动怒,如今细细想来,那人是否对他也有那点意思?

“二位爷快里面请。”打扮得花枝招展的老鸨,扭着水桶腰走来,笑眯眯地将他们迎了进去,“二位爷瞧着面生,可是头一回来我这清雨楼?”

傅元应对自如,“老姐姐有所不知,小生家中有位悍妻颇为厉害。昨儿个刚回娘家省亲,可得出来乐呵乐呵。我这好友不喜嘈杂,可有雅间?”

听到雅间,又见二人穿着打扮不俗,这衣袍上的仙鹤绣得栩栩如生,所用丝线极其昂贵,可抵普通人家半年开销,这二人必定非富即贵。

老鸨从业数十载,见过的达官显贵不少,眼睛毒得很,保准没看错。心里顿时乐开了花,“我懂我懂,二位爷请随我来。”

二楼雅间确实安静了许多,屋内有淡淡的檀香,闻着沁人心脾。可他们不是来吃喝玩乐的,傅元随意点了两个小酒,一桌小菜后,问道:“听闻清雨楼余笙公子才貌双绝,不知我等是否有幸一睹风采?”

老鸨对此已见怪不怪,“晚些时候太子爷要来,笙儿怕是不得空。”

“见一面便好,顶多一炷香的工夫。”司徒空将两锭金置于桌上,出手阔绰,叫老鸨瞠目结舌,“劳烦转告余笙公子,我等自江南而来,请他叙叙旧。”

老鸨收下金子后,那张胖脸,都笑出了褶子。“爷如此厚爱,笙儿岂是不识抬举之人。”

一盏茶过后,那化名为余笙的前刑部尚书次子独自前来。司徒空见他白衣胜雪,气质脱俗,与楼里的胭脂俗粉大相径庭。难怪莫寒云对他情有独钟,但瞧他眉眼竟有些许眼熟。

傅元悄悄在司徒空耳边提醒了句:“公子,这沈霖的模样,倒是与以前的你有几分相似。”

司徒空恍然大悟,一股复杂的情绪油然而生。难道莫寒云与余笙夜夜笙歌,是因为此人长相与他相似的缘故?太荒谬了!司徒空感到既恶心又可笑。

“沈霖公子,久违了。”

余笙的心猛然一颤,但很快恢复了镇定。“尔等究竟是何人?”

“地府归来的恶鬼。”司徒空直言不讳,“为向太子索命而来。”

余笙很欣赏他的魄力,但防人之心不可无,“阁下如此大言不惭,就不怕我向太子殿下告发二位?”

司徒空也并非有勇无谋的莽夫,余笙肯乖乖配合固然最好,如若不然便来硬的。他在余笙到来之前,已在檀香中动了手脚。

“公子觉得,今日的檀香是否比往日的更浓郁些?”

余笙忽感不妙,吸进这檀香,胸口开始发疼,渐渐呼吸困难起来。“我若有所不测,二位未必能活着离开清雨楼。”

“反正也是恶鬼,大不了再回阎罗地狱便是了。”司徒空倒了碗酒,摸出随身携带的匕首,划破手掌,将血液滴进酒水当中,“既然志同道合,何不歃血为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