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窖是半地下的,露在地面上方的部分是窗。
窗子竖开着一道缝隙,雨声哗哗传进来。
唐辛坐在大沙发上,捏着一支酒杯,一动不动看外面的雨。
日子都过乱了,竟然忘记到了雨季,这样的日子还有一个月。
突然就不那么喜欢下雨了。
他为什么不把她送去佛罗伦萨呢?
石玉把两个儿子都哄得睡着,又在床边坐了会,看了石墨好一会才来到酒窖,一眼就看见唐辛坐在那儿,愣神。
就知道她在这儿。
就好像,家里适合说话的地方只有这里。
唐辛是,石墨也是。
石玉不这么认为,但是尊重。
把窗关好,又把酒杯从她手里拿走,就着杯口嗅闻,还行,就是醒酒的时间太短,味道杂而冲,层次不够鲜明。
唐辛仰着脸看他,想问“孩子们都睡了么”,又想问“你到这儿来干什么”,脑子里一闪而过的念头很多,想说的话也很多,偏偏从嘴里冒出的却是:“你怎么还没走?”
石玉坐她对面,酒杯放在桌上,桌面上很干净,就一支醒酒器和一支酒杯,再无其它。
他没说话,她便也不说,依然盘腿坐着。
坐得久了有点麻,悄悄挪动。
石玉看着她一点点地动,别别扭扭不自在,忍笑问:“用帮忙么?”
唐辛干脆把脚踩在桌上,终于舒服点了。
他站起来,绕过去,无视她浑身带刺的防备,坐在她的脚旁边,握住一条小腿放到自已腿上。
唐辛“嘶”了一声,像有蚂蚁在爬,忍着没动,看着他用手揉她的脚。
男人手大,女人脚小,一握住更加分明。
她忽然想起他用手比过她的脚,几乎一样大。
那时候两个人亲昵得很,想什么就说什么,哭呀笑的都不怕,最是真实自然。
不像现在。
有什么不能说呢?没有。
可她就是开不了口。
石玉垂着眼,把她脚上的筋揉开了,又去揉小腿,余光可见她一直盯着自已。
洗完澡湿漉漉的头发现在已经干了,柔顺地遮着脸颊,显得一张脸更小。
眼中满是不解,还有不平,为她自已,也为石墨。
就像被人带进屋的小猫小狗,突然又被扔回到院子里,还没来得及伤心难过就被突来的大雨淋湿了,再被抱进屋时还想和你亲近,又害怕,小心翼翼地观察,伺机而动。
石玉理解,又不理解。
他明明是好心,出于尊重,才把他们娘儿俩送回家,要不然大可以直接带回上京去,根本不给她选择的余地。
好心办了坏事,闹了误会。
母子俩一个赛一个的敏感,真是亲生的。
他以前怎么没发现唐辛是这样的女人呢?看着比谁都洒脱,扭脸就走,六亲不认。
六亲不认的女人忽然用脚蹬他,抿唇瞪视。
石玉让她蹬了几脚撒气,结果力气越来越大,还不带眼,及时握回手里。
唐辛抽了几下未果,气道:“你儿子问我,咱们俩是不是在谈恋爱。”
她以为他会给个答案,是,或者不是,再不济问她“你怎么说的”,结果等了半天只见他缓缓抬眼,笑出一声:“还是我儿子看得明白。”
唐辛忍着没呸他,心里那股憋了一晚上的酸涩劲褪了大半。
白了他一眼,哼道:“你这人……你追过我么?我答应了么?什么都没有,怎么就能谈恋爱呢?你别欺负我傻,我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的。”
石玉也哼了一声,笑得特别轻,她竖起耳朵又往前探身才勉强听见。
“你没少吃,别人见过的都没你吃过的多。”
唐辛倏地瞪圆了眼睛,脸一扬,头发向后甩过去,露出的脸颊泛着层绯红。
石玉也往前探过去,鼻尖顶着她的脸,往她唇上去闻。
只一点点酒味,应该没喝两口。
两个人都定着不动,四目相对。
呼吸忽然就乱了。
唐辛屏着气不被他干扰,快要喘不过气时听见他说:“那我现在追你,你说同意。”
“呸,不要脸。”
刚刚张开嘴喘了口气,就被堵住了。
唐辛觉得在山上时那种缺氧的感觉又来了,头重脚轻,想要推他反被握住手放到他脖子后面,转眼间从沙发坐到了他腿上。
男人的手抱得紧,亲吻却轻,辗转流连在她唇上,吻两下说一句。
“你猜,我和你在干什么呢?见天儿的一趟趟跑,你在哪儿,我去哪儿,图什么?”
“我为什么带着你到处去玩?去你喜欢的地方玩?嗯?”
“我这么大岁数了,干点儿什么不行,有意思的事儿多了去了,我跟你较什么劲?”
“要不是为了你,飞机会直接往上京去,会是我去哪儿你就去哪儿,没二话。”
“唐辛……”
他叫她名字,却没有下文,也不让她回应,又吻了一阵才说:“如果那些都不算是我在和你谈恋爱,能不能当成是我在追求你?”
唐辛直愣愣望着他,又觉得什么都看不清,耳朵里也听不清,头晕眼花。
她是心里不舒服,却没想过要和他纠缠或是闹脾气,偏偏让他这样说了一通,不知怎么就委屈起来,眼泪一掉像是开了闸,说的全都不是心里想过的,却一股脑地往外倒。
“谁要你追,不要,我才不要,我也不要和你谈恋爱。”
“那么多有意思的事你去做,你和我较什么劲?我求你了?”
“我又没让你带我去玩,我又不是你儿子,我又不缺你这个爸爸。”
“你走,你走,石玉,你走,我才不要你。”
“我要喝酒,我不要你——”
话还没说完,酒杯塞进她手里。
又哭又闹的人忽然睁眼,傻住。
石玉示意她喝,还把醒酒器也塞在她另一只手里,嘱咐道:“拿好了。”
唐辛左看右看,一时不知是该喝酒,还是继续哭。
他抱着她站起来,一边往外走一边看她傻愣着的脸,在挂着泪的睫毛上亲了下,又嘱咐了一回:“拿稳,别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