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辛感受到他的呼吸就在耳边,灼热的,男性的,熟悉的,独属于石玉的气息。
还有空气中弥漫的清香,正值初夏,花草树木都散发出各自香气,槐花,芍药,桂花,甚至是水流尽处那些已于夜间闭合的荷花,仿佛都凝结在这个季节的平城所特有的潮湿气息中。
扑面而来。
一时间,从耳到鼻,就这么一眨眼的工夫,咫尺之距,嗅觉,听觉和触觉都被唤醒。
记忆中的,还有正在发生的,竟然分不清此时此刻是在眼下,还是当年。
睫毛颤了颤,转着眼睛朝他看去,那人就在面前,似笑,非笑。
再细看,眼尾依稀一道细纹。
唐辛脑袋里又嗡了一阵,如有声音在叫:完了!
五感几乎全被占据,就差个味觉了。
恍惚间去寻,垂着眼睛愣了半晌才反应过来,他的嘴正贴在她耳朵上。
“石玉——”
嘴张开,又怔住,听见他嗯了一声。
像应和,又像询问。
他的鼻梁仍贴在她脸颊,近到看不清眼中情绪,只能分辨声音。
也分不清。
短促得根本来不及抓住。
可是充斥在耳中的轰鸣声又全部幻化为那一个字节,反复不断。
长时间近距离的盯视,唐辛眼睛疼,眨了下再看过去,开口似私语,喁喁:“石玉,你喜欢我么?”
脑子里窜出来的分明是当年那句“你喜欢梁言么”,却从梁言变成了她自已。
她又劝自已,这样才对,毕竟梁言有自已的爱人,那人不是石玉,她已经知道了。
正在自我劝慰,忽然听见他说:“喜欢。”
又一声:“唐辛,我喜欢你。”
只回一个字音的人变成了唐辛,小小声“哦”了下,望着他。
她不知道是要从他的眼中分辨出什么,还是要好好地看一看,说喜欢她的这个男人,眼睛里的自已。
安静,特别安静。
这一瞬间,周围什么声音都没了,可以清晰地听见彼此的呼吸声,就连眨眼睛都像有声音。
唐辛抿了抿嘴,听见一声笑,特别轻,特别低。
手忽然被握住。
石玉拉着她站起来就走。
她以为……以为他至少……至少会亲她一下。
两人一前一后,手牵着手,出了门。
她就那么一小步一小步磨磨蹭蹭地跟着他往前走,看着两人牵住的手。
她的手被他握着,能感觉到指间的温度,甚至是掌心里的纹路。
夜色下,那只属于男人的手还是很好看。
就连背影都好看。
她以前都没仔细观察过,原来他不止个子高,肩还很宽,很挺拔。
虽然穿着件垂感极好的麻质衬衫,不算多修身,但是肩颈和腰背的比例甚至肌理能够很直观地通过身上那件衬衫所勾勒出的轮廓感受到。
脑海里突然冒出来个画面,他托着她在山间的那处露台上面,瀑布声不绝于耳,还有风吹林叶的声响,伴着低吟喘息。
她攀着他的肩,在落地窗里看着他的背影。
忽然之间,两道背影重合成一个。
唐辛暗自深呼吸,以为悄无声息,其实相牵的手指不觉收紧,石玉一回头便看见了。
他问她怎么了,她嘴里冒出一句:“要下雨了。”
他顺着她的视线往尽头处的荷花池墉看去,黑漆漆一片,一朵花都没有,全都静静地闭合着,大片的荷叶交叠着高低错落,莲蓬头搭在上面轻轻摇晃。
像一副静夜里的水墨画。
看了没一会,竟然真看出一两滴雨来。
墨汁似的,自天空滴落,落于池水上面,洇开层层涟漪。
唐辛是情急之下随口说的,却也是幼年习惯,是身体最直观的感受。
这种感受骗不了人,至少骗不了自已,就像她心底里隐隐泛出的微酸又有一丝丝甜的难言的滋味。
想要他就这样拉着她的手一直走,又想让他停下来,别动。
又好像有道声音,反复不停地在对自已说:快跑,别相信他,他是骗你的,他现在心情好,又刚好喝了酒,和你玩一玩类似于恋爱的戏码,让你以为他是认真的,让你以为是在和他谈恋爱,然后转眼间他就又会消失不见。
她心里特别着急,想要听从转身就跑,又想对那声音喊回去,却不知说些什么才好。
手忽然被攥了下,一抬眼就撞进他眼中,什么黑着的天,阴沉沉的云,正在落下来的雨,全都消失不见。
那些花叶和草木的味道也都消失不见,被细密雨滴裹在周身的,全是石玉的味道。
不是他惯常用的香水味,也不是沐浴液的味道,是一种她形容不上来的,只要他靠近她就能感受到的独属于石玉的味道。
哪怕他不在身边,哪怕她一个人时猛然从睡梦中醒来,味觉都似有记忆,会自动唤醒一种名为石玉的味道萦绕在鼻端,怎么甩都甩不掉。
就像现在这样,他的脸低在她眼前,特别真实。
他问:“回去?还是再走一走?”
她望着他,许久,嘴唇动了动:“走。”
他说好,仍是牵着她,这回走在身旁,慢慢悠悠,不急不忙。
手牵手变成了十指交握。
唐辛觉得手心都冒汗了,悄悄动了下,又被他握回掌中。
靠近她的肩膀忽然低下来,特别不像他,歪着个脑袋几乎抵在她头顶,低声笑道:“热么?”
她看清他眼中略带调侃的笑意,瘪了下嘴说:“换你穿上试试。”
声轻,咬着块甜糖似的,软软的,似恼,更似撒娇。
他就扬着脸笑起来,声音低低回回。
她看见颤动的喉结,暗夜中清晰的下颌线,短发下露出的耳朵,还有放松的肩颈姿态。
定格成一幅画面,一幅有声音的画。
石墨有时笑起来就是这副模样的,原来,父子俩能相像成这样,不是轮廓和长相,而是神态,和快乐的样子。
“石玉。”
她不知道这一晚到底叫了他多少回,每每都不知该说些什么,却又总是冲口而出。
唐辛不喜欢自已的矛盾,也不喜欢石玉总是故作不解,明明他什么都懂,比谁都会,他可是太会了。
怕又看到他的询问,心里一急,张嘴便道:“我们就这样走回去?那辆车怎么办呢?”
他松开手,轻轻搭在她肩头,特别轻声地说:“我喝酒了,开车,你敢坐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