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辛心虚了一瞬,手指倏地收握成拳,连带着他的拇指攥在掌心。
想要放开,才刚松了一点,被他摩挲着痒得厉害,立时甩开啪啪拍打在他身上。
肩膀,胸膛,脖子,逮哪拍哪乱没个章法。
没经验,也下不了狠手。
算不上疼,比刚才那一下轻多了,在石玉看来就跟开玩笑似的。
之前也有过一回,她就这样打他,脸好像还抓破了。
有点记不清了。
大多数时候都是她嘴上说说,说要打他,没真的动过手。
这女人,心挺大,但是爱记仇,总记着他打她的事,不知道那叫情趣,总想着报仇血恨。
刚才那一下,他们俩算是两清了吧。
他可没这么使劲打过她,真要是那样,当时她就得和他翻脸,哪儿还能你侬我侬的。
情趣这事,唐辛这女人确实差了那么点意思,没有那么柔情小意,也不会主动讨他的喜爱,甚至不知道他喜欢什么。
胜在特别投入,不矫情,不做作。
热情的时候跟团火似的,像一棵生命力特别强的树,努力地迎着阳光雨露往上长,有点野蛮又茂盛。
娇里娇气的样子又像一朵开得明艳而娇媚的花,会一下又一下轻轻摇曳着,拨弄他的心。
现在想这些没有实质的意义,他们俩的关系,到不了那一步。
就当她是花好了,最好的季节开在他窗外,阳光明媚,他欣赏过了。
风一吹,雨一落,转眼不见。
石玉由着她胡乱拍打一阵,不知道是气消了还是没劲了,突然离他远远地坐到紧挨着车门的位置,脸贴着窗,望着外面。
头发是挽在脑后的,应该是睡了个午觉,起来之后随意挽起。
倒影里有些凌乱的发丝遮了小半张脸,隐约能看到眼睛有些湿,泛着微光,兀自强撑着一动不动。
他伸长了手在她脑后轻轻地拍了拍,声音也轻:“带你去见他,一起过个年。”
唐辛缓了好一会儿才把那股子骤然腾升的委屈压下去,悄悄回头看他,确认般问:“过年?已经要过年了么?”
石玉几不可见地点了下头,手收回去放在腿上,视线也收回来转看他那一侧的窗外。
街上的行人和车辆都比平时少得多,往日这个点儿总是车来车往,偶尔还会拥堵。
确实,是要过年了。
很多人都回家了吧,与家人在一起,吃饭,说话。
石玉想象不出来,也许就是这样的画面吧,可能会围坐一桌,暖融融的灯光下,说说曾经,再想想未来。
他没试过这样的生活,一年到头一个人,这里来,那里去,喜欢哪里就多停留一阵子,他早就习惯了。
这两三年好像有家了,又好像没有。
他的生活,可能就是这样的,是注定了的。
两人视线于车窗里交汇,背景是霓虹交错的繁华街市,鳞次栉比的高楼大厦。
就像,她再次来到上京时,也是这样的冬日,他们俩大部分时间没什么话说,总是她在找话题与他搭话,他有兴致时便轻声地笑,不想说话时就像没有听见,有时特别开心也会扬着头笑,她见过几次。
那时她不觉尴尬,是有目的地接近。
现在就如他一般,她也不想说话。
他们俩,兜转了一圈,过了一段时间的夫妻生活,又转回到那个时候了吧。
沉默片刻,石玉开口:“对,要过年了,石墨和我已经说好了,今年过年要去一个有山有水的地方。”
唐辛还陷在自已的回想中,只透过玻璃凝视他。
有时镜像,就是现实。
是曾经,也是现在。
没有哪一刻比现在更加肯定,曾经与现在,是会在某一个瞬间交错而过的,让人分不清时间和空间。
就像反复在发生,重演。
她不语,他便继续说道:“他喜欢山,又舍不得水,想要在山里游泳,想要一睁开眼睛就看到雾蒙蒙的天。”
他的声音特别轻,轻得有些虚幻,像怕惊扰,又像……石墨就在面前。
唐辛不知道怎么会有这样的错觉,又突然觉得就是这样,就好像石墨此时就坐在他的腿上。
他是在和石墨说话,而不是对她说的。
或者说,石墨在他心里?
原来,他也很喜欢石墨,就像石墨喜欢他一样那么喜欢。
她随着他的话渐渐转过身去,从车窗的那双眼睛看到他脸上。
明暗的光不断随着车行往后掠过,那张半侧着的面孔显得特别安静,不知道在看外面的哪里,只有轻声细语缓慢入耳。
他的声音很低,很轻,难得的柔软。
她闭上眼睛再听,竟然觉得他的声音特别好听,说什么都像在讲故事,会把画面一帧又一帧地呈现在你眼前。
明明说的都是最寻常的话,没有什么修饰过的词语,心平气和间像有温度,仿佛已然透过语言带她进入到将要去的那个地方。
她才知道,原来石墨喜欢的东西有那么多,每一样都会和石玉说起,而他全部记在心里,在过年时为石墨逐样安排。
这个春节,石墨一定会很开心的,因为愿望的达成,更因为他爸爸的用心。
石墨一定能够感受到,他的爸爸有多喜欢他。
唐辛都有些期待了,好像她心里的那些不痛快没有那么重要,又好像石玉把石墨带走也没有那么重要,她的儿子开不开心才是最重要的事。
她不再问他要去哪里,他也没提。
他说什么,她就听着。
不说话时,两个人便安静坐着。
一段路,两个人,从北方寒冷的上京城,到了温暖的西南一隅。
就像是,两个世界。
于深夜,穿越了现实与梦境,天明时,抵达了石墨的心之所向。
唐辛从舷窗看出去,云层很厚,就像石墨喜欢的那样,日出时,带着一层金粉色。
俯瞰,青山,绿水,笼在一重烟雾里。
像一幅巨大的油画。
“那是瀑布么?”唐辛忽然问。
石玉探身去看,几乎贴在她脸上,顺着她的手指看了好一会,轻声地回:“是。”
将近四个小时的航程,有一半时间在说话,或是沉默,偶尔对视,另一半时间在休息,此时才刚醒,带着他特有的暗哑嗓音,顺着她的脸颊轻轻飘进耳中。
唐辛小小声“哦”了下,由衷赞叹:“真好看,真神奇。”
从天上看没什么尺寸感,只觉得大,幅面极宽,层层跌宕,如同海倾,激起巨大的白色浪涛于一片青绿间。
石玉侧眸看她,眼中迟迟未褪的惊艳就像石墨,或者说像个小孩子,看到喜爱的事物便全部表现出来,丝毫不隐藏。
石墨说得对,他的妈妈喜欢山,也喜欢水,会在群山环绕间大声地叫嚷,特别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