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玉应声站起,握着她的那只手在她掌心按了按。
唐辛扭开脸,嘴里还反复叨叨着那两个字:“出去……出去。”
他往前探身,小声问:“那我去给你找个轮椅?”
离得近,都能感受到他的呼吸,就像隔空压在她身上,令人窒息。
她用眼角瞥他,没好气地说:“干什么?”
“你不是要出去么?”不给她开口的机会,更凑近些,鼻尖几乎碰到她脸上,声音更小,“我带你去瞅瞅他们俩。”
唐辛望着他愣住,好一会嘴巴才动了动:“我没瘸!”
挺凶,但气势太弱,声细,气短。
听在石玉耳朵里跟撒娇似的。
“对,你就是发烧了,挂一瓶水就好。走,咱们俩悄悄地去,别让人发现了。”
唐辛真是有气发不出来,更不知道说他什么才好,是真的有病……可他说得对,她确实想去看看他们俩。
不坐轮椅,也不让抱着,石玉一手举着点滴液一手去拉她的手,唐辛把两只手都背到身后。
最后两个人并排走,隔着段距离,中间连着一根管子,晃晃悠悠。
唐辛走得慢,不知情的看见还真以为她有点瘸,其实是疼的,前两天还只是腰酸,现在腿都软,后背也是紧绷着的。
不是今天就是明天,在她发烧的日子里还要迎接生理期,简直惨绝人寰。唐辛实在是提不起精神,心情更差。
早知道她就不回来了,在上京多住几天,就不会看见石玉了。
更不会发烧。
儿童病房有很大一面窗,里面黑乎乎的,一张小床,还有一张更小的带护栏的小小床。
两个孩子分别睡在两张床上,几乎相同的姿势仰躺着,盖着相似的小被子,两只小手都是自然地举在小枕头两旁,做着举手投降的姿势。
两张相似的面孔都有点苦恼,皱着眉头瘪着嘴,不像平时睡着都是带着笑的,如同做了美梦一般。
两个人站在外面走廊,唐辛贴着玻璃窗往里面瞧,石玉站她身旁。
几乎同时开口。
他问:“看得见么?”
她问:“石砚还烧么?”
两人无声对视,各自移开视线看回到病房里面。
又看了一会,她朝身旁看去,石玉这才开口:“已经退了。”
心里还接了句:“幸好这一点儿不随你,两个儿子都不随你,不然真是遭罪了。”
看过了也就放心了,就是舍不得,石玉抖了抖输液管,唐辛垂着脑袋往回走。
慢慢吞吞走到一半忽然问他:“为什么不让他们俩到我那个房间去?”
“干什么?”他学着她的样子说着同样的话,然后自问自答地说:“好不容易睡着了,别再折腾醒了,哭起来没完没了,小的哭完大的哭。”
他没说的是,还有你,哭起来比他们俩还厉害。
唐辛听着,似乎……还挺不耐烦?
男人!
唐辛瞪他一眼,大步往前迈,石玉长腿跟上,悠哉地走在一旁,看着她气鼓鼓的侧脸。
别说,鼓起来就跟她儿子一个样,肉乎乎的,特想捏上一把。
看着精神头倒是好了一点儿,走得还挺快,估计是心理上的,看一眼儿子比吃药打针还要好使。
回到房间就不行了,气喘吁吁,勉力往床上一倒,腿都是石玉给抬上去的。
也没力气跟他较劲了,更没力气轰他,眼睛一闭躺在床上一动不动。
石玉逗她:“嘿,想抽烟不?”
不想。
生病呢,饭都不想吃,抽什么烟。
他还没完没了,凑过来说:“你要是想,我偷偷地给你点一颗,你抽一口,说不准能好点儿。万一护士来了,我就说是我抽的。”
唐辛要不是没劲,迷迷糊糊,还得让他出去。
石玉坐在床边,听着她呼吸逐渐均匀,把被子搭在手上盖好,看着药液快没了让护士进来处理。
点滴输完了,烧也退了,本该睡得安稳,结果因为生理期如约而至夜半惊醒。
石玉说出去给她买卫生巾,唐辛想说问问护士,再一想,算了,随他去吧。
没想到不一会儿工夫人就回来了,拿着一整包全新未拆的卫生巾,说是护士给的。
唐辛啧啧感叹,老男人本事真大,学了几句半调子意语都能骗年轻的小护士了。
好不容易又睡着,梦见他和小护士聊天,说得那叫一个利落熟练,还有说有笑的,逗得热情外向又漂亮的意国小护士前仰后合。
她就在边上听着,小护士问他从哪里来,石玉说海上。
听听,海上,他可真会啊……老男人,和年轻的女孩子聊起天来一套一套的,他怎么不说天边呢。
小护士笑得明媚,问他哪片海,忽然多出一道稚嫩童音,又软又甜:“大海。”
唐辛再听,是石墨,父子俩一唱一和地和小护士逗贫。
果然,什么爹养什么儿子,好好的石墨变得油腔滑调。
一生气就醒了,眼前景象就如梦中所见,石墨坐在床尾,两条小圆腿晃呀晃的,扬着小脑袋又说又笑,手还不停地比划着。
石玉站他身旁,要歪不歪地靠着床,时不时纠正一二。
再看,小护士身后摆着张带护栏的小床,石砚侧躺在那里,睁着眼睛眨巴眨巴地看着她,小小的手朝着她一张一合,努力想要够她。
男人呀,还得是小的好,越小越单纯,眼睛里就没有别的女人,只有他妈。
再听,不对呀,这可真不是半调子。
她当年那帮大学同学里面就有几个国内来的男孩子,在这里又是生活又是学习,勤学苦练一年半载也就是这个水平,要是刚好找了个意国女朋友那倒是能突飞猛进。
正想着,听见石玉问:“她怎么还不醒?不是已经退烧了?”
小护士轻轻地走过来,又轻轻地走回去,唐辛听见她说:“女孩子嘛,生理期就是嗜睡,让她多睡一会。”
然后就听见石墨问:“生理期是什么?”
唐辛倏地睁开眼,刚好对上爷儿俩的视线,不,不是两个,还有小小床上的石砚。
三双眼睛同时望过来。
更快的,唐辛又把眼睛闭上。
心中默念:我没醒,我没醒。
石墨顺着腿爬到她身上,一把抱住。
“妈妈,你醒啦!”
“我没醒……”
然后,就听见笑声。
男人的笑声,特别开心的笑声。
唐辛可生气了,有什么好笑的?
他和小护士调情被她醒来打断,他应该哭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