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吸烟室遇见石玉之前,唐辛要是能和两个孩子睡在一起会觉得特别开心,现在虽然也开心,却总觉得被什么东西梗住了喉咙,呼不出,也咽不下。
怕翻来覆去睡不着吵醒孩子,她一个人躺到了沙发上面去,躺了许久再去看表才过去半个小时。
竟然又想去吸烟室了。
可能是因为身上残留的烟味吧,甚至还闻出一丝丝石玉的味道来,明明他们俩连碰都没碰过一下。
真是见了鬼。
非要说有什么肢体接触,大概就是她从的他手里接过了睡着的石砚。
又洗了一遍澡,本该神清气爽,却忽然想喝酒。
唐辛对自己现在的状态很不满意,以前喜欢喝酒或是抽雪茄都为怡情,从来没有现在这样过,竟然有了一种类似于依赖的感觉,实在要不得。
越抑制,越难忍。
两个小孩子睡得很熟,其实她完全可以去酒廊喝上一杯,或者去吸烟室里抽一支,甚至还可以拿着酒杯去抽雪茄,就像刚才幻想过的那样,穿着浴袍和拖鞋,舒舒服服的美美地享受一番,像个快乐的女巫。
可是她不快乐。
自从发现自己并不是生理需要,而是心理需要酒精和尼古丁时,唐辛决定睡觉。
蒙着被子躺回到沙发上,把自己埋在靠背和坐垫的折角里,努力劝自己入睡,甚至愚蠢地数过羊和水饺,仍是未果。
很困,很累,甚至连坐起来的力气都没有,偏偏就是睡不着。
脑袋里乱哄哄的,有影,有声,有完全不受控制的画面交错闪过,似是已然入了梦境,又似清醒时的胡思乱想。
一会儿石玉,一会儿石墨,夹杂着石砚的哭声。
一会儿吸烟室,她和石玉坐得远远的,你来我往一人一句。
一会儿回到几年前,她坐在他腿上,两个人紧紧抱在车厢后座,谁也没说话,却没断过声响。
又忽然,回到了最初见面时,她站在假山石前,朝着长廊阴影下的人叫过去,让他帮忙取风筝。
石玉只冷眼瞅她,并不作声,似笑非笑转身便走,朝着后院踱着步子悠然离去。
她很想就停在这里,只要停下,不再继续,一切就可以倒回到曾经,她和他不曾发生过任何的交集,也不会再发生。
可是时光一直倒流,一直倒流,回到了她不记得的更早之前。
上京,那条巷子里的老院子。
正是饭点,满院飘香,有她最爱吃的狮子头,还有糖醋鱼。
她看见自己穿着条红色的衬衫连衣裙,在院子里蹦蹦跳跳。
忽然屋里有人喊她:“茸茸!唐茸茸!”
短促,高亢,声音洪亮,中气十足,是她爷爷。
小姑娘“欸”了一声又蹦了一会儿,才掀着帘子跑进去,熟练地爬到爷爷腿上坐好,眼睛直盯着正要端上桌的那盘子鱼。
唐辛看着坐在爷爷腿上的小小的自己,突然间特别想笑,简直就和石墨那副馋猫的样子一模一样,眼睛直放光,恨不能扑上去把整条鱼叼在嘴里。
眼睛一转,笑不出来了。
石玉也坐在桌边,坐她爷爷对面。
像,又不像。
定睛再看,就是他。
就跟那本厚相册里的老照片上的他一模一样。
正是盛夏时节,上高中的男孩子穿着件白色长袖衬衫,袖子没挽起来,规规矩矩地穿在身上,每一粒扣子都系得好好的,坐得也端正,比现在的他还要端正几分。
像个好学生,老师和家长们最喜欢的那种。
特别年轻的一张脸,或者说稚嫩。
唐辛忽然想到一个词,眉清目秀。
石玉的背挺得特别直,此时的身材略显消瘦,好像这个年纪的男孩子都是这样,身体还没有完全长开,一点儿肉都不长,只往上蹿个子。
眼角眉梢也是似笑非笑,却完全不是现在那种半是嘲讽半开怀的状态,而是有点儿想笑又努力想让自己别笑出来,特别扭。
原来,他也有这么别扭的时候,是因为年轻么?
正午时分,院子里最是人多的时候,几间屋子里各坐了几桌皆是热闹,谈天说地,高谈阔论。
只有这屋没什么动静,两位长辈放着大事不谈,看着两个小辈吃饭。
小姑娘要吃鱼,嫌她爷爷择鱼刺慢,不满地“哼”了一声就从腿上滑下去了,小跑着站到对面的石玉身旁,眼不错珠地盯着他吃鱼。
石玉就像没看见目不斜视,唐辛便歪着脑袋看他,都快把脑袋枕到餐桌上去了,石玉这才问她:“有事儿?”
挺快,又一句:“唐茸茸?”
唐茸茸听不懂他语气里的调侃,讨好地笑起来,从他拿着筷子的胳膊底下钻过去,爬到腿上坐好,望着他碟子里挑好刺的鱼肉块说:“三哥,我要吃鱼。”
一边说一边努嘴,还推着他的手往前,让他夹给自己吃。
小姑娘不知道害羞,嘴也甜,一口三哥一口鱼,吃得别提多高兴了。
唐辛看着却不好意思了,脸上烧得慌,难堪得手脚没处安放。
忽然自梦中惊醒。
漆黑一团的被子里有束微弱亮光,用手顺着光源往缝隙里摸,竟然是个手机。
未存储的来电提示一直在响,下意识就接了。
里面传来男声,问她是不是捡到手机。
说的不是中文,也不是英文,唐辛半梦半醒没去分辨是什么,反正听懂了,说是。
正要问对方是谁,人在哪里,忽然之间声音和影像莫名重叠,映射到睡梦中那张年轻的男性面孔上,嘴一张便开了口:“三哥……”
对面没再出声,隔了一会儿挂断电话。
唐辛看着原本就调至最暗的屏幕彻底黑下去,很快又再睡着,一夜无梦到天明。
两个小孩子仍睡着,就连石砚都没醒过,摸了摸纸尿裤是干爽的。
看到她自己的手机时恍惚想起夜里接过的电话,去沙发上找,被子抖来抖去,又在缝隙里摸了个遍,没有。
难道是梦?
她想看看来电显示,到底是不是有过一通陌生来电在半夜时打进来,忽然因为自己的愚蠢哭笑不得,手机都没了影,上哪里去翻来电显示。
洗漱好,两个小懒虫还在睡,唐辛决定下楼抽一支,清醒一下,结果发现玄关处的房卡变成了两张。
明明她只有一张房卡。
拿着多出来的这一张去到王子套房的门外,试着刷上去。
果然,刷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