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小孩就这样你一言我一语,教了一路,倒是转移了小阮淘的注意力。
所以直到她坐在裴与之外公家的饭桌上,被几个陌生的大人围住,你一言我一语地逗,有人说要把她卖掉,有人说她妈妈不要她了,把她送给裴与之家了,还有人说她原来就是捡的的时候,她才后知后觉觉得害怕起来,然后不负众望,“哇”地一声就哭出来了。
裴母赶紧来哄,想要抱她,被她哭闹着挣开了,她用两只小核桃一般的手捂住眼睛,一边大哭一边呜呜咽咽地说,“我要妈妈。”
其他大人看她哭得实在伤心也开始哄了起来,有给她夹肉的,她低头透过指缝一看是一块大肥肉,哭得更伤心了,也有给她拿糖的,她记得妈妈说过不能吃陌生人递的糖果,递糖的陌生人一般都是坏人,所以奶凶奶凶地拍开,抽抽噎噎地说:“妈妈说、要妈妈同意、才能吃糖。”
她嗓门本来就大,又因为看不到妈妈,越哭越厉害,吵得大家头疼起来,有大人甚至恐吓她:“再哭就打你屁股。”
听了这话,小阮淘吓得缩了起来,不敢哭出声了,但是眼泪依旧流得很凶,小身板也一颤一颤地,开始打起哭嗝。
看她这样,裴与之终究不忍心起来,于是伸手拿下她捂眼睛的手,帮她擦眼泪:“他们都是骗你的,你妈妈没有不要你。”
小阮淘的眼眶很快又蓄满了眼泪,被泪水洗涤过的眼睛更亮了,她又忍不住打了个哭嗝,眼眶的眼泪一下就掉了下来,打完哭嗝之后,她伸出肉乎乎的手抓住裴与之的大拇指,磕磕巴巴地说:“哥、哥,你、没骗我、吧。”
一边说还一边打着哭嗝。但是手依旧攥着裴与之的大拇指。
“嗯。”
终于能叫对了,裴与之想。
小阮淘试探着朝着他挪了挪,她本来就是双脚悬空坐在凳子上,这一挪人没挪动,倒是凳子一歪,差点摔下去,幸亏裴母眼疾手快护住她。
受了惊吓的小阮淘脸色一白,眼泪又涌了出来,但是她立刻用袖子用力擦掉了,手还是紧紧攥着裴与之的手:“那,哥哥,你可以,带我去找妈妈吗?”
说到这,又打了一个哭嗝。
裴与之看了一眼裴母,裴母点了点头,于是他说好。
得到了想要的回答,一下就笑了。她脸上泪痕没干,眼睛和睫毛都是湿漉漉的,偏偏笑得特别开心。
把大人们也逗笑了,还有大人捏了捏她的脸,对她说:“羞羞羞,又哭又笑。”
小阮淘也不好意思地低下头,然后打了一个哭嗝,冒了个鼻涕泡。
裴母把裴与之和小阮淘带到门外,对裴与之指了一下对面大概800米左右的一栋泥墙瓦房,:“笑笑,那就是小淘的家,你要自己送小淘还是想要妈妈和你一起?”
裴与之看了一眼,觉得不太远,就说自己送就行。
转头看小阮淘,发现她的眼睛眨也不眨,正直直看着外公墙角堆的甘蔗。
裴与之:……
裴母也发现了,砍了越一米长的一截说给她,问她哥哥帮她拿着好不好,小阮淘用力甩了甩头,然后自己紧紧抱着甘蔗,后面还有一截拖在地上,好在还没剥皮。
就这样,小阮淘拖着甘蔗走在前面,裴与之走着后面,她走几步就会停下,然后回头看他还在不在,确认他还在又立刻转回去,然后拖着甘蔗继续迈小步。
走着走着,不小心踩到了甘蔗,一个踉跄差点摔倒,亏得裴与之反应快,两步上前拉住了她,然后本来想顺手帮她拿一下甘蔗,结果才摸到,她就挣开了他,抱着甘蔗哒哒哒地跑了起来,从后面看来,倒更像一个成了精的小橘子了。
过了一会儿,就看到了大路另一头出现的阮母和阮软。
小阮淘软软糯糯地叫了一声:“妈妈”,然后加快速度跑了上去,中途又摔了一跤,但是她没哭,一下就爬了起来,连衣服上的灰都没拍又跑了过去。
出乎裴与之意外的是,到了阮母和阮软跟前,小阮淘立刻把甘蔗朝着阮软递了过去,献宝似的:“姐姐,给你的。”
阮母和裴与之说了几句话,夸了他一会儿,然后邀请裴与之去家里坐坐,小阮淘突然开始使劲摇头说不要,然后做出一副怯生生的样子躲到阮母身后,怎么都不肯出来了。
最后也是隔着阮母说了一声:“谢谢哥哥。”
裴与之对小阮淘的态度有点失望有点生气,所以冷冷应了一声转头就走了。
他没看到,他一转头,小阮淘就立刻从阮母背后窜了出来,直愣愣地看着他,怎么都不肯走。
哥哥要是去了我家,肯定也不会想再和我玩了吧。
小阮淘心想。
她也曾经带过两个好朋友去家里玩,但是那两个好朋友后来慢慢就不和她玩了。
因为她家什么都没有,没有玩具,没有皮筋,没有饮料,没有糖果,甚至连小孩子坐的小凳子都没有。
裴与之经常想,要是后来再没有和她有任何交集,那他会毫无负担使出浑身解数去追她。
但是事实往往不如人所愿。
再次见面时他八岁,她七岁。
这次她穿着一件红白条纹的旧长袖,看起来瘦了很多,头发也是一个乱七八糟的马尾。她的眼睛看起来肿肿的,看到他的时候,眼睛一亮,刚刚朝他挥了手,喊了一声:“哥——”
就被宋谦从后面推了一个踉跄。
“走了。”
宋谦一边肩膀挎着书包,走到他跟前。
他点头,转头和宋谦并肩同行,还伸手把他另一边的书包带拉到右边肩膀,让他把书包背好。
自始至终,只分给她对视时的那一眼。
自此之后,阮淘再没有叫过他“哥哥”。
但是他却一直充当了旁观者的角色,作为宋谦欺凌阮淘的旁观者。
整整七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