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约宋熠的直接着实出人意料,张英标等人竟齐齐被他那句“当仁不让”给弄得愣了下。
宋熠继续道:“临来时,魏大人已嘱咐过我,既来地方治疫,自然还需仰仗诸位大人。瘟疫之事,实为天灾,却也怪不得诸位。治疫过程中,诸位大人出人出力,不论功劳苦劳,本官也必定如实上奏。“
他嘴角仍然噙着笑,语气淡淡,十分微妙。
到这时,其余众人才又在心里头陡生惊觉。
宋熠这话说的可就太明显了,什么叫做不论功劳苦劳,都如实上奏呢?
换言之,宋熠说的其实是,大家都把皮绷紧点啊,黑锅没人会帮你们背,你们要是不出人出力,那我可也是一样要如实上奏的!
“既来此地,本官也早已做好治疫不成,誓不回还的准备。”宋熠仍旧淡淡道,“疫情若不能控制,不说是这满城百姓,便是在座你我,也都有染疫身亡的可能。诸位以为,宋某言语可有不当?”
所以!不好好出人出力怎么办?你们本来都是罪人了,还不赶紧将功折罪,回头掉官是轻的,掉脑袋那可就有意思啦!
要么疫情控制成功,大家一起领功劳,继续把日子过得更好。要么呢,大家就一起跟着死城共存亡吧。
想跑?没门!
呵呵
宋熠凤目微狭,目中冷光隐现。
在场的,竟不论是原县衙官员,还是从京城出来的太医、医官以及其他低级官员,个个都不自觉地从心底里打了个冷激灵。
大家才又猛然想到,眼前这位,可是一言不合就射箭杀人的主!
窦思危坐在宋熠身边,俨然竟是一副对这位宋寺丞十分信服的样子,宋熠这边说话,他就连连点头。
他有八百禁军在手,这些人手放进一整个平县不算什么,可要整治在座这些官书吏,那可就太轻松啦!
所以说,有的时候,一力降十会,就是这么简单粗暴。
当然,这也跟宋熠本身就占据大义,占据道理,并且行事章法步步逼近,语言艺术也很微妙脱不了关系。
同样简单粗暴的事,换一个人来做,却未必能有他这效果。
“娄县尉。”宋熠没有再废话,他开始拿出章程,“民乱之事还需细查,不能就此放过。你主管一县法纪,务必派人详查市井坊间,探访可疑之人。”
他直接分派命令起来,娄县尉心里一紧,竟不敢再像之前那样大大咧咧口称“老娄”,反而立即站起身,拱手道:“是,下官领命。”
宋熠点点头道:“吕主簿,请你派人清查全县户籍,各家各户,有无虚置,何人染疫,染疫时长,可有病亡,可有迁移,你务必记录清楚。此外,平县辖下各村各镇,也需派人统计情况,并宣传太医治疫之事,请染疫之人前来县城治疗。“
说着,他又看向成太医,道:“成大人,以目前人手,能否分派部分医官去村镇行医?”
成太医忙道:“此事最好待我等细看过各疫病患者,拟定大略治疗方案再议。下官医术不精,还需以江大夫马是瞻。”
说着,他站起身对江慧嘉拱了拱手。
江慧嘉一直坐在旁边静看宋熠与人交锋,又看他井井有条的布置分派,心中滋味,一时却竟然十分难以描述。
成太医对她这样恭敬,她认为或许有一部分是因为他确实被她医术折服,可还有一部分原因,则必然是与宋熠有关了。
江慧嘉并不因此而觉得自己受到了轻视,这是时代的原因,她并没有一定要去向别人张扬女权的想法,她只要坚持去做自己应该做的,并且绝不轻视自己就够了。
相反,宋熠的成就让她感到十分愉快,并为之骄傲自豪。
这个想法很肉麻,但换位思考,在她为自己的事业努力奋斗,并取得些许成就时,宋熠不也同样十分欣喜吗?
他一直支持她,理解她,他有心包容,她又何惧他的光环?
宋熠的政治抱负毋庸置疑,她有时候的许多想法更是离经叛道得世俗难容。
但即便他们要走的道路再艰辛,江慧嘉都相信,他们至少一定还有来自对方的支持。
这时成太医主动递来橄榄枝,江慧嘉同样也不推辞,她起身回礼道:“成大人太谦,您是前辈国手,晚辈这里只略有有几个粗陋方案而已。待宋大人各处分派好,晚辈再抛砖引玉,还请成大人与诸位太医令大人指正。”
虽然没有推辞,但她言语已算十分客气。对比当初在谢昀府上的争论,成太医竟然觉得江慧嘉这态度简直都要让人受宠若惊了。
他忙道:“江神医才是太谦。”
一时情绪激动,竟连神医都喊了出来。说完,他擦擦额头并不存在的汗,忙坐下身。
倒引得平县诸人纷纷惊异不已。
他们不知道江慧嘉的身份,只觉得这年轻人直接坐在宋熠身边,又没穿官服,又不像太医,着实突兀得很。
还有人隐隐将她猜测成京城来镀金的纨绔,岂料她竟被成太医称作神医!
这么年轻的神医?那可真是稀奇得很呢!
宋熠目光落到江慧嘉身上,都是隐含笑意的。但他并不敢多看江慧嘉,这毕竟是严肃的场合。
那厢吕主簿也没敢再怠慢,他耷拉的眼皮都硬是抬起了一点,沉声向宋熠应了是。
宋熠又看向徐典使:“徐典使,如今锁城时日且长,又有瘟疫未解,百姓们有所惶惑也是难免。你务必组织吏员,到百姓中去,详细说明如今有人救灾,降低百姓抵抗情绪,并及时注意一切异动。”
顿了顿,他又看向娄县尉、吕主簿,笑了笑道:“若再有暴乱,我可是要直接问三位的。”
娄、吕二人都惊了。
这不是徐典使的事儿?你还要问我们?居然还玩连坐?
嗯,大家都是官,明人,所以当场像市井粗人那样爆粗口肯定是不行的。不过是不是会在心里腹诽宋熠,那就是宋熠也管不着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