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手机振醒时,头有点晕乎,浑身都有些酸胀,容修微眯了眼,只见影影绰绰的天花板。
遮光窗帘拉得严实,主卧内只有壁灯微醺一点光。
手伸出被窝,去够床头柜上的手机,身上搭了一只胳膊,他半朦胧着往床边挪,刚与其分开些,那人却又抱了过来,力道大而强硬,指头也攥得更紧了。
这才意识到那股子酸胀感从何处来。
容修浑身一僵,伸出去想够东西的手也悬停在半空。
忍不住低声一句“睡觉也不老实”,他掀开被子一角,往被窝望了一眼,紧接着,用拆弹专家的动作,两指尖轻提住那只腕,小心翼翼将其往旁边移。
却没移开。
身边人挣了下,连眼睛也没睁,迷迷糊糊地哼唧着,用和人抢东西的精神头,硬拽着他(它?)往怀里带。
(……)
“Coocoo.”
这还得了?
这一争一抢、一拉一扯的,功夫底子再好也不顶用,绝对出于雄性本能,一激灵过后,自诩精壮的男人低骂了声,当即收手,缴械投降,放弃抵抗,一动也不敢再动。不消三秒,整个人就完全清醒了。
然后手机振动也停了。
容修:“……”
不轻不重地碰了他两下,又唤了声“顾劲臣”,一点用也没有。大约是被惊扰了,那人反而把脸拱到他耳底,还找了个舒服的姿势,软软在他怀里窝好了,一下就又睡沉了去。
主卧里安静下来。
双方摆开阵势,战局胶着,僵持不下。
事关我方命脉,怎能轻举妄动?敌不动,我不动,争夺之物依然掌握在敌方手里。
过了不知多久。
经过一番斟酌推演,战斗方案终于拟好。
行动。
容修动了一下,然后一个翻身,冲那人覆了上去。
*
劲臣醒来时,睡在帝王床靠外这边,枕着容修的枕头,他身侧是空的。
除非刚从剧组回来,需要大量补觉,否则在龙庭过夜时绝不会出现这种情况,和容修睡在一张床上时,早晨都是劲臣先起来。
对爱人说一声早安,为全家人洗手作羹汤。每当早起时,容修都会在半梦半醒间抱住他,用轻哑的嗓音说让他再多睡会。
不过今早……
劲臣从床上坐起,调亮了室内光线,靠在金属床头,望着天花板上的装饰玫瑰栏杆出神。
他感觉自己心跳得就快炸开。
耳朵里又一次回响起那人声音,怀里有一团烈火,把他烧得晕头转向,脑子断了片,五感却是敏锐的,等天亮时才倏然回神,身上还存留有热烈后的余温。
劲臣蜷着蚕丝被,盯着天花板发了好半天呆。几秒后,他屏住呼吸,用被子蒙住了头,连脑袋里的胡思乱也捂住,过了一会儿,又憋红了脸钻出来大口地喘。
只等把自己折腾到累,才控制住要出去跑圈的冲动,脑子也随之清晰活跃起来。
昨夜画面回溯,记忆渐渐回炉。
在窒息和晕眩中,喉咙间终于发出了声音:“……草。”
有谁听过影帝先生说粗口吗?
……不小心把脑中弹幕念出来了。
卧槽,草,屮艸芔,雾草……
容修主动和他那个了。
主动!那个!了!
虽说和往常一样把握了尺度,只是彼此解决了需求,但光是回想起细碎片段,他的头脑就开始发热,四肢百骸都飘了起来。
没有遮住眼睛,没有无动于衷。
四目相对中,那人动了情,浑身燃了火,手像施了魔,烧得他熔在他怀里,最后连床也下不去。
事后是怎么收场的,怎么被他抱去浴室,又是怎么回床上的,劲臣一概不记得。
只记得昏睡过去前一刻,两人有过短暂的交谈,一时间具体也描述不出,耳边的那道嗓音很轻很轻——
“对我来说,世上有四件最难做的事。劲臣,这四件事,我要全对你做了。”
“……什么?”
“表白,借钱,同床……”
“还有呢?”
“你猜。”
“……”
之后容修说了什么?
竟然一点印象也没有,听着听着,就昏睡了过去。
那么,容修到底说没说呢?
好像说了,好像没说。
劲臣脸埋在被子里,掏空脑袋回想着,但那第四件事,他并没有想起来。
不过,凭借着多年阅读剧本、背台词所积攒的功力,从逻辑分析,那两个字,就轻易在脑中跳了出来。
那个词让他心跳过速。
我……
草。
劲臣裹着被子坐在床上,浑身紧绷,手脚僵直,不眨眼,呼吸也停了,像电影画面卡了帧。
呆了一会儿后,他肩渐渐往下塌,身子朝旁倒,脑袋直往下钻。
想到早晨容修醒来时,他自己都干了些什么之后,实在是没法面对,劲臣一头扎进了枕头里。
娇着声音留人在床上,还抓着人不放,唐突了那人不算,居然还眷着那份热度和温柔,硬往人心口窝里钻。
后来又发生什么记不清,那人唤他名字想下床时,他连眼睛也没睁,勾着人往回搂,上扬着音调,拖着长长尾音,一波三折地“嗯”了一声。
那声音迤逦,似生气,似威胁,到底把人留下来了,后来他是怎么走的?
劲臣:“……”
不是,那不是他的声音,他怎么可能对爱豆发出那种调调,这辈子都不可能,绝不是。
都是那个罐装球迷啤酒害的。
太烈了,还上头。
足球罐:“……”
人家是二哥代言的世界杯好啤酒!窝才8度!
你自己抱着人撒娇还怪到我头上了?影帝先生您真棒!
抱着被子在床上滚了半圈,脸埋在枕头下,忽感身前不适,前心后背都不太对,上手碰了碰,轻轻地“嘶”了声。
那痛感轻而细腻,并不剧烈,不在骨头,是皮里肉外,有一点点疼,却不只一处。不知道怎么回事,劲臣回手往后背碰去,又低了低头,他想看一看。
就在这时候,房门处传来动静。
劲臣打个哆嗦,往床头歪倒着,他往那边看去,看到进来的人时,脸便唰的一下红透。
*
容修起了床之后,去主卧外面的那个卫生间冲的澡。
两个人住,主卧就不适合做日常起居用了,担心发出动静又吵醒老实睡着的人,于是叼着牙刷、拿个毛巾就直接出门右转。
三楼有个小厅,比二楼客厅小些。平时三楼没人逗留,小厅就用来起居待客了。公用卫生间在楼梯口附近,更衣间的隔壁,放着洗衣机什么的。淋浴器小,从没用过,只为不时之需,夏天冲个凉还马马虎虎。
容修冲了澡出来,披着睡袍敞着怀,一手用毛巾擦着头发,转身拧开隔壁更衣间的门,进去换了一身居家服出来了。
荒唐到下半夜,那人一身汗,容修随手用睡袍裹了就抱人去了浴室,刚才他才发现,睡袍黑色丝绸质地上染了白,清清楚楚,污污浊浊,实在是孟浪。
更衣间全封闭,隔尘隔烟,还有控温和湿度装置,高高低低挂着很多衣服,四周的玻璃柜里是他的日常用品。手表、皮带、领带、眼镜、包、钢笔……其他的柜子则摆着袖扣、领撑、耳钻等饰品。
大多是甄素素满世界跑时带回来的,从政治部文工团退休后,她就开始周游世界。
另一部分是劲臣买的,那人买了很多小东小西,大多款式新潮,设计新颖,有些服饰可能不适合而立之年了,但在容修看来却十分讨喜,打开柜门一眼扫过去,衬衫就有十几件。
容修伸手取衣服时碰到了一件衬衫,不那么传统,很柔软的衣料,领口开得很低,细节设计十分花哨,他怔住一瞬间突然就笑了。
劲臣穿过这件,穿在身上大了些。
当时,劲臣刚洗过澡,穿了这件衬衫,只扣了两颗纽扣,身上还有热腾的水汽。向他走来时,衣摆飘动,垂得很低,腿线条优美修长,没有任何遮挡地暴露在容修的面前。
顾劲臣似乎很喜欢看容修穿衬衫,也喜欢站在容修的眼前,一颗一颗慢条斯理地为他系上衬衫的纽扣。在容修的印象里,每当那时,劲臣都会微垂着眸子,长睫一颤一颤的,神情极其专注,且又认真。
更喜欢一颗一颗为他解开纽扣,那时的劲臣,总会露出极为紧张和虔诚的表情,还有虔诚背后他极力掩饰的悸动和羞涩。
不论哪一种都会……
觉得他很好。
以前刚认识时,并不觉得顾劲臣和昨天有什么不同,后来他每天都会发现那人身上有着自己从没注意过的特点。
二十八岁的男人像个新晋探索家,颇具兴味儿地开始了全新的探索冒险之旅。
怀着这种心情回到了主卧,推开门经过玄关,把洗漱品放回浴室,转身往屋内走,抬眼看见床上的人已经醒来了。
睡衣早不知滚到哪去,还没顾得上穿,劲臣趴在床上,被子搭在腰间,后背大片露在外,听见他回来,正扭着头往门口这边看。
容修没戴眼镜,直到走到离床三两米的地方,才看清楚眼前的人。
看清了之后才注意到,床上这人是否过于凌乱了?
容修眼神微眯着,视线落上去。蚕丝被在劲臣身上半遮着,很轻易地就看见他前心后背上密密麻麻的吻痕。
离开时还没这么明显,刚吮出时是淡粉,眼下变成了暗红。
还有红得发紫的,也有鲜红的,痕迹全在肩以下、膝处往上,细密而又克制,手臂上一点也没有,而心口处却有着一圈咬痕。
深深浅浅的红印儿,染在白肤上,平白显出几分妖冶来。
被那人缠得狠了,没轻没重的,好在只要不光膀子拍写真就看不出什么,这么想着,可容修眼光中还闪过了一丝懊恼。
其实,他自己也好不到哪儿去,起个床差点要了人的命。
直到把人磋磨坏了,才终于软软松了手。
劲臣趴在床上扭头看来时,容修就走近了。没等开口对他说什么,只见劲臣脸烧红,忽然低呜了一声,头钻进枕头底下不出来了。
“……”
容修来到床边坐下,目光落下去。眼前人俯面朝下趴着,脸埋在枕下,手虚虚搁在枕头上,被子半遮掩了裸背。
过了一会儿,容修拿过被子一角,想给他盖,却被他压在身底拉不过来。
“起么?”他问。
枕头下发出闷闷的一声,“嗯。”
劲臣却没动。
两人默了片刻,容修说:“起吧。”
“……那,你呢?”
“我?哦,你穿你的,我一会下楼。”容修说,“别耽搁,快八点了,提前四五个小时去机场也不早,肯定会堵车。”
“好。”
劲臣应道,声音刚落,就感到背上一热。
那人嘴上说着要下楼,可人却倾身下来,说话时呼吸轻浅,唇落之处要碰不碰的,轻轻扫过蝴蝶骨。
劲臣:“……”
这人……故意的吧?
报复自己早晨不让他起床?他这是想把自己撩得心肌梗塞还是再硬一次?
劲臣浑身僵着,又羞又恼,想躲开却埋着脸动不了,想说话最后还是张不开口。
根本没法反抗,经过一段时间的心理挣扎,终于屈服于这人带来的心跳。
脊梁骨一阵发麻,劲臣忍受着羞恼,在黑暗和闷热里,发出一声低哑的:“您该下楼了。”
“好啊。”
容修懒懒地应,微眯着笑眼,他凑近胛骨一小块红痕,将自己的杰作看了个仔细,回想起它一开始的颜色,索性上口轻咬了下,过了一会儿,撤开时扯出一丝透明的涎。
在劲臣以前,他从没觉得男人的身体有什么漂亮之处,眼前这人光裸的后背暴露在空气里,和身边的同性都不同,但他却说不出那里不同。
“容修……”
“嗯?”
“您别闹了。”
“什么?”
劲臣顿了下,哑声,“我实在是……我有点,不好意思了。”
容修嗓音笑意浓:“哪儿不好意思了,拿出来我看看。”
“……”
埋在枕下黑暗里,背上有很轻的触感,劲臣轻微地颤抖着。
“……求你了。”
容修唇边那抹笑意越发地深,最后他很低地笑出了声,“什么?”
劲臣发抖:“求求您了,先出去吧,容修,别在这看着我……”
“不是这句,换一句。”
“……”
劲臣沉默了一会儿,没多久,像是终于准备好,枕头下传出一句闷闷的很小很小的声音。
容修眼光微动,凝着眼下突起的那颗小颈骨:“我听不清。”
枕头下发出难受的呜声,很快又安静了下来。
不知是冷的,还是紧张的,能感觉到这人浑身打颤,连无意识攥紧了枕边的手指也泛了白。
“顾劲臣?”
“……我说,容哥我特别特别喜欢你,真心的喜欢你,你就像吃热干面时的芝麻酱,像打完篮球把嘴凑近水龙头喝的第一口水,像远方寄来的生日包裹,像在夜里狂热奔跑时流的一身大汗……
容修凑近他:“咕哝什么呢?你慢点说。”
劲臣顿了下,他语速很慢:“我说,容修,我爱你。”
而且声音也够大。
可容修却撑在那不动,眼神依然凝在他后颈,脸上始终没露出多余情绪。
遮光窗帘拉得严实,早晨的阳光照不进一丝。
房内灯光微醺,眼前有点朦胧,心里却一片清亮。
容修扯过被子盖上他,在起身之前,他又往下倾了倾,唇在他颈后轻轻地碰了下,“我知道了,怪不得把我握得那么紧。”
“……”
说着撩骚的话,眼眸却染上了层如水的柔光。
说完,容修抬手用力揉了下枕头,起身往房门那边走。
听见声响远了,劲臣才从枕下钻出来,一脑门的汗,扭脖往门口那边望。
容修脚步没停,也没有回头。
“顾劲臣,余生请多指教。”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