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砂的瞳眸骤然缩紧!
她是带着杀意的,浓烈的杀意,发自内心。
流砂抽出弯刀格挡。
相似的花纹在烈日下碰撞,挟着猛烈的罡风,风卷沙土,迷了周围人的眼。
司十顺着他回击的力道在半空中翻了半圈,竟没有落地,而是腰肢扭转,像一条发现猎物的游鱼,行如闪电,极快地向前窜去,劈向流砂。
流砂再次格挡,他感受到了从她的刀刃传递而来的凶猛劲力,印象中她的玄力并没有这般深厚,她竟然进益了这么多。
纳罕的同时,他亦谨慎起来。
他感觉到,她是真的要杀了他。
她在半空中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与马背上的他过了十来招,方才落地,在下落的过程中手里的弯刀削断了马腿,马剧痛之下嘶嚎了一声,猛地向前倒去,流砂被座下的骏马一甩,被迫落地。
司十在落地的瞬间以刀尖支撑了身体,没有着地,而后顺着这股力道向后一跃,跃进了苍丘军和凤冥军的战圈。杀红了眼的敌军被突然闯入战圈的女子惊了一跳,也不管对方是谁,只要不是己方的人便是敌人,一窝蜂地涌上来围攻。
司十面上淡淡的,这一刻她告别了平日里的自在懒散、得过且过,她的身上充满了杀气,那是被鲜血浸透的人隐在骨血里的野兽般的嗜血狠戾。
弯刀随着她旋转的动作转了一圈,足以崩天裂地的玄力被推至刀刃,收割了一圈头颅,也清理出来一片死尸堆积的空地。
流砂手里提着弯刀,神情复杂地望着她。
清理出了战场的司十抬眸,淡淡地望了他一眼,冷漠地攻来,杀招紧随而至,招招致命。
流砂沉着脸应对。
他感觉到了她的功力深厚,不像他记忆里那般孱弱可怜。可是,她不是他的对手,即使她长进了,她仍旧不是他的对手。
司十有点想笑,都过了这么多年了,她竟仍不是他的对手,果然,人和人是有差距的。
第一次见面,他不知道自己几岁,她也不知道自己几岁,差不多八九岁的样子,他从一群饿死鬼似的孩子的围攻里救下了她,还抢回了属于她却被抢走的饼子。
那个时候他刚被带到圣子山,他还没有玄力,纯凭着一股与生俱来的狠劲生存,就像一头顽强不屈的幼狼。
她从记事起就在圣子山里,她猜测过她大概是在山中出生的,因为她偶然听过几句流言,说她是长老会里的某个长老跟山中的某个女人生的,至于是哪一个生的,她不知道,也懒得知道。
在遇到他时,她连话都说不清楚几句,但是她知道她很喜欢他,因为他帮她抢回了饼子。
从那以后,她就像一条尾巴一样跟着他。开始时他很厌烦,也很暴躁,那股子暴躁劲也不全是因为她跟着他,他是外面的人,本以为前程似锦,却突然被拐进“地狱”里,自然不会有好脾气。不过他很快就认命了,认命了之后,他默许了她的存在。
她并没有她表现出来的那样弱,之所以故意柔弱,是因为如果她不弱,就不会被欺负,他就不会救她,他不救她,不帮她包扎伤口,不骂她是“傻瓜”,她就觉得他们一点关系都没有了。
她不喜欢他不理她独自沉浸在自己的世界,很长一段时间,她都是靠让他救她来抓住他的心的。
回想起来司十只觉得好笑,小小年纪就懂得用苦肉计去抓住一个人的心,她这究竟是“心机”?还是“愚蠢”?
他比她大不了几岁,却十分老成。刚认命的那段时间,他跟她讲过很多,都是他在外面的遭遇。他滔滔不绝地讲,就像是发泄心中的痛苦憋闷,她老实地听,一大半没听明白,听明白的几句也都忘得差不多了,只隐约记得他在外面过得也不怎么样,无父无母的孤儿,穷苦得不能再穷苦,从很小的时候就开始流浪,为了生存偷抢拐骗全都做过,打过群架,捅死过人,日常挨揍,隔三差五就能被各种人打到只剩下小半条命。明白了世事之后再去回看,他那个时候在世人眼里就是一个无恶不作的小畜生,人们口中“天生的坏胚子”。
可是在圣子山时,他待她很好,他为她杀过人,喂她吃过饭,一遍又一遍地纠正她的发音,让她说人话。
她知道他只是把她当成一件活物养着,他常说她像一只兔子,他以前养过兔子,可惜那只兔子后来让人偷去吃掉了。
她不在意他把她当成一只小动物,她只是想和他在一块,只要能在一块,他把她当成什么都行,因为在他身边她觉得很暖和。
他们就这样一直在一块,在一块经历生死,在一块慢慢长大。她以为他们这辈子就这样了,要么毒发身亡,要么在生死斗中被某个人杀掉。有一段时间她一直在想,他和她谁会先死,想来想去她决定还是她先死,因为她不想被留下来,太没意思了。
然而谁都没有死,在他们还没死的时候,陛下血洗了圣子山,他们这些武器人竟然得以踏入尘世,变回了“人”。
开始时她没什么感觉,甚至外面的世界如此陌生她还觉得很不习惯,但是他很高兴,于是她也跟着高兴起来。
那个时候,她不明白他为什么会高兴,她只是为他高兴。现在她知道了,他高兴是因为他终于回到了他本来的世界。
重归尘世的他就像是入了水的鱼,即使在“地狱”里生死徘徊了八年,他仍旧有一颗属于世俗的心,他渴望着在花花世界中赢得一席之地,这份决心来源于他在儿时的艰难里积累下来的愤恨与不甘,这份愤恨与不甘也是支撑着他在“地狱”里活下去的动力。
可笑的是,她一直以为他们是因为彼此偎依互相扶持才在圣子山中活下来的,毕竟他们曾那样默契。
她不知道在他的心里他究竟是怎么想她的,她回归尘世十几载,看多了痴男怨女,情深不寿,她发现了他们与其他人的不同,他们没有男女之欲,也没有恨与嫉妒,她甚至也不是想日夜和他黏在一起,她只是他曾是她心中唯一的活物,她希望在他的心里能够相同分量地装着她,仅此而已。
或许他是因为她主动要求做他的妻子才逃开的,他答应了,却逃走了,他一去不复返,那个时候她不明白他在想什么,但她却明白了原来他的心里没有她,不然他不会丢下她离开,从此杳无音信。
所以,她笃定了八年的生死相依,原来是她一个人的笑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