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寻看到“住我这里”四个字轻皱了下眉,而后“再被跟踪”四个字,眉头更紧了些。
宣梨迟迟没有听到后面的话,自觉地补上后面的,“我人要是出了事,也不会赖上您,您放心,我学的就是心理健康,不至于因为个工作上天台。”
江寻又看了一遍那句话,略锋利的唇线绷直,明知故问,“那是为什么?”
宣梨欲言又止,觉得这事和他没关系,说起来又麻烦,“一些小事。”
江寻听她不说,收了手机,“恩。”
他脸色略沉。
陆岩这人本身冷淡不爱说话,一开口就是直来直往,情绪也不会藏着掖着,那话并没有炫耀或者示威的意思。
江寻清楚,但就是硬生生在心里拧了个麻花。
他莫名想到了前阵子在宣梨屋外看到的那个男士衬衫和内裤,和从前某些事,“在一起了?”
宣梨听得没头没尾,“什么一起?”
江寻深澈黑瞳看向她,动了动唇。
没等说什么,旁边有人喊了一声,“阿梨!”
“吓死我了,”唐可佳小跑过来,拉了她一下,没看清是谁就转头朝江寻道谢,“谢谢,谢谢警察同志。”
“不是,这不是……”宣梨想制止。
唐可佳已经看清了是谁,“卧……”
她的国粹卡在喉咙里,一百八十度大转弯后,“卧,我认错人了,不好意思。”
江寻扯了下唇角,偏头看见陆岩正好出来,回了唐可佳一句,“你要谢的警察同志在那。”
江寻说完,上了车离开。
宣梨总觉得这话,又是阴阳怪气的。
可现在又没人惹他。
唐可佳完全没听出来,她扯着宣梨的手臂,看向那边陆岩。
陆岩大约是听到了,朝他们这边看了眼,没说话没反应,直接走了。
宣梨拽了拽她,“你工作怎么办?去我家做吗?”
唐可佳一听自己的倒霉工作,“什么破工作,不做了,明天再说。我跟你回家。”
她拉着宣梨拦了辆出租车,上了车回到了那个出租屋。
宣梨和唐可佳走在小区路上,也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她隐约又感觉到背后落了一道灼热视线,宣梨小声问了句,“咱们后面没有人吧。”
唐可佳胆子大点,扭头看了一遍,“没有啊,放心吧。”
“你不然还是搬家吧,真的,以后别做这个了,我看着都吓人。”
宣梨轻叹了一口气,下意识又翻了一遍自己的招聘软件,准备回家投简历,然后看看找个距离医院和公司都合适的地方搬家。
而此时,小区街上光影死角,江寻靠在墙壁上,唇角咬着的烟燃到了底,他深刻的眉目在朦胧烟雾中显得桀骜又放肆。
江寻慢条斯理的掐灭了烟,看着宣梨进了楼吐出一口气,转头回到车上,打了个电话,“儿子,爸爸周末突然有空了,去老滕律所坐坐。”
韩世明:“……快滚快滚,别来!”
屋子里,唐可佳连环追问着,“那个是江寻啊!你们俩什么时候又搞到一起的?他没有记恨你吧?他来的竟然比我还快,该不会要旧情复燃?”
“哈。”宣梨笑了,“他想把我挫骨扬灰比较合理。”
宣梨和唐可佳描述了一遍这些天发生了什么事,每一件都让宣梨觉得他俩实在是冤家路窄,每次见面发生的事都不太正常。
就像是七八年前,他们第一次来往。
那会儿宣梨高一刚住校没多久,其中一个室友是自己关系不太好的初中同学杜羽菲。
中秋放假,宣梨没有回家在学校住了三天,室友回来问她原因,宣梨笑着含糊过去没说。杜羽菲大约是看不惯她装没事,嘲讽她,“宣梨你不想回家跟你新妈妈过中秋吗?你新妈妈该多伤心啊。”
宣梨十五岁,那话像是一把刀,割开了她最为小心翼翼遮掩的伤口,让她的伤口鲜血淋漓、血肉模糊又狼狈不堪的暴露在所有人的视线里。
同学愕然,小声问着杜羽菲,“啊,宣梨妈妈怎么了?”
杜羽菲还要说什么,被宣梨打断,“就你长嘴了吗?”
其他同学都吓了一跳,没敢再问,有人上前安慰宣梨,给了她一罐可乐,“我从家带的炸鸡,咱们来吃……”
宣梨接过来,压着情绪想把这件事揭过去。
杜羽菲被宣梨怼了一句有点不痛快,嘀嘀咕咕的找面子,“装什么啊,这有什么不能说的,你妈都死了多少年……”
突然“哐当”一声重响!
屋子里一阵尖叫,杜羽菲的话卡在喉咙里,一罐可乐砸在她脸上,崩开的可乐喷泉一样瞬间撒满了整个寝室!
每个人都遭了殃,杜羽菲半边脸迅速肿了起来,张嘴的时候,牙齿上还有血迹,“宣梨你……”
宣梨嗓音轻到发凉,“再说一遍?”
杜羽菲捂着脸,剧烈的喘着气,坐在地上像个受害者一样哭了起来。
寝室里的动静闹得太大,隔壁寝室都跑过来看,连带着惹来了宿管阿姨,联系班主任叫家长。
嘉南附中是顶尖高中,校规校纪很重,严禁打架,宣梨一闹多半是要被退宿。
班主任老周看着宣梨叹了口气,“你说你看着一个挺乖的孩子,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非要动手。动手解决不了问题,只会激化矛盾。”
“明天叫你爸来一趟,你跟你爸商量一下,这周五搬出宿舍吧。”
宣梨张了张嘴,半晌什么也没说出来。
那大概是她最叛逆的两年。
当晚,宣梨没联系她爸,而是在隔壁嘉南大学刚火的万能墙“嘉小墙”账号上发了一个帖子“租爸爸”。
“嘉南附中高一新生急租借爸爸,可长期,40岁上下,一次五百,价格可详谈,有意者联系:18********。”
而那个时候,嘉小墙背后账号运营者是江寻。
江寻室友恰好看见了,笑作一团,突然开了腔,有点猥琐,“是妹子不,长得好不好看?要是好看我就冲了,没准能捡个小女朋友。”
江寻看着这条信息脸色发沉,半开玩笑的骂了句,“你他妈疯了吧,高一未成年。”
他关了消息框,“行了,估计是恶搞,别惦记了你。”
江寻出了宿舍,看那个租赁信息的手机号码看了很久,删掉了这个租赁消息。
不成想半夜那个账号又发过来好几遍,最后一遍还加了无数个“求求”的表情。
江寻躺在宿舍里,还是给那个手机号发了个短信。
“我可以去。”
宣梨秒回,“太好了,谢谢叔叔。”
江寻盯着“叔叔”那两个字,眼皮跳了一会儿,沉默着没反驳。
宣梨和他说了下大概情况,约好时间地点。
第二天傍晚,江寻过去并没有跟她说,敲开了办公室的门,找到了宣梨的班主任,“老师您好,宣梨她爸爸出差回不来,我是宣梨的哥哥。”
宣梨晚自习上了一半,就被告知家长来了,让她也过去。
唐可佳装作上厕所偷偷跟她一起去,“你爸真来了啊?”
唐可佳和宣梨从小一起长大,却从没见过宣梨她爸参与过她什么,但宣梨总说自己爸爸多好,宣梨小时候是个——挺骄傲乖巧的小姑娘。
她们刚到,同班的小胖子卫枫也站在办公室门口被叫家长,他偷听了两句,有点好奇。
“真的啊。”宣梨嘴硬着,她站在班主任办公室门口等,一身宽松校服,带着一顶小白鸭舌帽,乍一看上去乖得像是一只小猫。
她听见办公室的门打开,“你看,我爸出……”
话音戛然而止。
一个身量颇高,穿着风衣外套的少年打开了办公室的门,迎着长廊灯光站在她面前,宣梨视线在他身上停留了两秒,接着挪开,往他身后找人。
宣梨视线被少年遮盖住,他筋骨修长的手指带着清淡的檀木气息伸到她面前,很轻的勾了下宣梨的白帽帽檐。
宣梨抬头,撞见一双深邃干净的黑眸。
少年吊儿郎当笑了,“怎么?不认识爸爸了?”
“……”
江寻彼时十八岁年少气盛,张扬又放肆。
实不相瞒,第一印象有点欠揍。
四周一阵诡异的沉默。
旁边卫枫轻“哇”了一声,似乎当真了,果然宣梨长得好看,爸爸也这么显年轻。
唐可佳从卫枫那句“哇”中抽离出来,看傻子一样看卫枫。
班主任老周正好也出来,听到这句话,先愣了一下,接着反应过来,果然亲兄妹就是这么没大没小、口无遮拦。
老周当着宣梨的面又叮嘱了一遍不能打架的事,剩下的让她“哥”跟她单独说。
宣梨抿着唇一言不发,她那个十来岁的脑袋瓜,第一反应。
自己被奸商骗了。
江寻跟她交代了一遍班主任的话,见她一直不吭声,停了下来补了一句其他的,“下次不要在公共平台发这种信息了。”
宣梨仰起头,“为什么?”
江寻挑了下眉,“你会被骗的。”
宣梨愣是盯着他的脸看了很久,“我好像已经被骗了。”
“?”
江寻反应了一下,直接给气笑了,深吸了一口气看她,“你知足吧,我只是年龄骗了你.而已。”
“你知道骗子真想骗你这个年纪好骗的女孩子,都骗什么吗?”
宣梨抿了下唇,并没多想他的意思,只犹豫着问,“虽然这次谢谢你,但你确实不太符合我的理想,我能只给二百吗?”
江寻:“……”
“一个小时二百,也,也不少了吧。”宣梨似乎也觉得已经用了人家,砍太多不好:“不,不然……二百五?”
江寻:“你看我像不像二百五?”
过去的事都过去了。
宣梨洗完澡躺在床上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十点多,开始一个一个查嘉南所有招收心理学专业的工作,疯狂海投了一波转移自己的注意力,投完睡觉。
等江寻那边结婚后,他们就不会再有交集了。
应该也快了。
临江长街上有一片仿古建筑,周末傍晚灯火通明,热闹非凡,长明律所开在街区南侧,临近办公商圈附近星星点点的城市灯光,如同银河流沙,耀眼夺目。
律所周末休息,二楼三五个人围坐在圆形沙发上,视野极好,可以看到外面江岸边层层叠叠的灯火,以及江水面上映照出来的粼粼波光。
滕家洋开了一瓶酒,“江寻都来了,那我律所今年一定风生水起。”
韩世明笑了,“你可真给这狗东西脸。”
“怎么说话呢?”江寻视线从外面收回来,指尖转了下手机,“我可惦记老滕的生意了,我知道了就一直在想哪里可以帮你。”
江寻战术性停顿了下,“你这律所今年刚开,是不是缺人啊?”
滕家洋很认真的想了片刻,“也不怎么缺人,我有几个同门师兄弟来帮我,都是法硕精英,我外甥今年也刚去警局工作,我还准备谈合作,做一部分公益法务。”
江寻抬眼,视线在滕家洋脸上扫了一圈,拖了拖音调,“啊,那挺好。”
过了一会儿,江寻慢悠悠道,“我前阵子在云城接触了几个比较厉害的律所,听说现在律所开始流行招收一部分心理学人才,你需要吧。”
滕家洋刚开律所,没想这么多:“我,我好像不怎么……”
江寻酒杯碰了一下滕家洋的杯子,“相信我,需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