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月不理他,以极快的速度将桌上的酒壶掂量了一遍,把有酒的那些个酒壶全部拿到离小几颇远的地方放了起来。
袁子骞看她做着这些,傻笑起来,“原来是我的娘子。”
楚月有些生气,斥道:“没事喝这么多酒做什么。”
袁子骞忽地躺了下去,他本就身高腿长,一躺下来更是显得手长脚长,小几都被挤开了,“我高兴,”他道:“何以解忧,唯有杜康。”
楚月不知道他今日去靖王府发生了些什么事,也不知道是不是阿衍对他说了些什么,看他现在这样醉得稀里糊涂的样子,楚月也不想问他那么多,便道:“早些歇息吧。”
袁子骞将手枕在脑后,没有回答她的话,却咿咿呀呀唱起歌来。
他唱的是那首楚月听过的苏州小曲儿。
“小草萋萋随风飘,
月亮迷离水中摇,
有位少年悄悄讲,
莫要烦恼笑一笑。”
他用苏州话唱着这首小曲儿,语调中是掩不住的寂寞哀伤。
楚月伫立在原地,一时不好去扰了他。
袁子骞唱完,又傻笑起来,“上回你问我这首歌是谁作的,就是我作的啊,不过笑一笑,笑一笑,有什么可笑的呢?”
楚月料想他今日的不高兴十之八九跟自己有关,但站在她的立场,她又能做什么呢?她做得越多,只会让袁子骞陷得越深。
她思考了片刻,便打算去开门让阿兴进来把酒壶都收走,袁子骞见她要走,一下子想站起来,许是起得急了,他腹中一阵翻涌,随即“哇—”的一声吐了起来。
阿兴和仁玉在外面听到声响,立即冲了进来。
袁子骞还在“哇—哇—”的吐着,阿兴赶忙上前帮他拍背,楚月立在一旁,一言不发。
袁子骞这一吐,将先前喝的酒全吐完了,肚子里没有酒了,他人也清醒了七八分,看到在一旁立着的楚月,他的情绪又上来了,他沉着脸,到旁边的凳子上坐下来。
阿兴和仁玉麻利的收拾干净屋子,又把窗全部打开,凛冽的寒风吹进来,将室内的酒气吹散了不少,袁子骞打了个激灵,似乎又清醒了一些。
楚月递了个眼神让阿兴和仁玉把酒壶收了,俩人赶紧把酒壶全部收走了,楚月又让仁玉去端碗醒酒汤来,仁玉赶忙去了膳房。
少倾,醒酒汤来了,阿兴接过醒酒汤,端到袁子骞面前,“驸马爷,喝点儿醒酒汤吧。”阿兴道。
袁子骞撇过头,不理他。
阿兴端着醒酒汤左右为难。
楚月给他使了个眼色,阿兴把汤放下,和仁玉一道退了出去。
楚月在袁子骞一旁的凳子上坐下来,“好受些了吗?”楚月道。
“嗯。”袁子骞应了一声。
“把醒酒汤喝了吧,会舒服一点。”楚月又道。
袁子骞看了看那碗汤,这才端起来,大口喝了。
“饿不饿?”楚月又道:“饿的话我去给你下碗面条。”
袁子骞的怒气蹭的一下起来了,“你是我什么人,就要给我下面条?”
楚月定定的看着他,回道:“我也可以让仁玉给你下碗面条,也可以让阿兴给你下碗面条,如果你觉得他们煮的不够好,也可以叫膳房的厨子起来给你下碗面条。”
袁子骞点点头,一边点头一边道:“罢了罢了,谁都可以给我下面条,左右我就是那个最无足轻重的人,只要不饿死就是了。”
楚月垂了眼眸,她听出来了,袁子骞生气了,气的就是她。
她沉默了。
一时间房内一片寂静,只听得到袁子骞重重的呼吸声。
“你走吧。”袁子骞道:“爱去哪儿去哪儿。”
楚月仍然没有说话。
袁子骞突然站起来,大声道:“走啊。”
楚月也站起来,她立在袁子骞跟前,直视着他的双眼。
“我曾经有个袁先生,他学识渊博,却又总是能将知识浅显易懂的讲给我听。”
“我曾经有个好伙伴袁子骞,他陪着我,跨越千山万水去寻找线索和答案。”
“他才华横溢、本领高强,本可有一番作为,如今却终日郁郁寡欢。”
“我钦佩他、感激他,他这样独一无二的人,本该有大好的前程,却终日为琐事所困。”
“我希望有一日,能看到他振作起来,创造属于他自己的故事,成为他自己故事的主角。”
袁子骞听了她的话,久久没有言语。
他该说什么呢?
他等了这么些年,他一直以为自己会是这个故事的主角的。
当初她醒来,还在御汤泉疗养的时候,赵宁便说要为他跟她赐婚的,还是他阻止了赵宁,还是他说想先培养一下感情,还是他设计了他们在袁府的相遇。
那首咏荷也是他故意说的,不过是想让她尽快注意到自己。
可到了现在,他该去怨谁呢?
是不是该埋怨自己非要自由恋爱,其实先婚后爱也可以的啊,是不是那样他就不会错过她?
他很想知道小月究竟是何时开始跟靖王好上的,然而他不敢问,他怕就是在那段他没有进京的时间里,他们二人好上的,倘若真是那样,他只会更加埋怨自己。
楚月看他不说话,便道:“也不早了,你今日也乏了,早些歇息吧,”她转身要走,走了几步又停下来,转过头对他说道:“子骞,新年快乐。”
袁子骞听到这句话,万千情绪涌上心头,他站起身,说了句“稍等。”
随即走到桌案旁,提起笔刷刷刷写起来。
楚月不知道他写的是什么,踱到窗边等着。
袁子骞写好了,又深深的看了好一会儿那张纸,呼呼的冷风吹在他脸上,头虽然疼,他却觉得无比清醒。
他走前几步,将纸递到楚月手上,淡淡道:“你把这个收好。”
楚月看向那张纸,纸上写着数行字,看到打头那一行字她便惊呆了,那上面写的是,“袁子骞谨立放妻书。”
楚月诧异的看向袁子骞,袁子骞望着窗外,眸色晦暗。
楚月继续看下去。
盖说夫妇之缘,恩深义重,论谈共被之因,结誓幽远。凡为夫妇之因,前世三生结缘,始配今生夫妇。若结缘不合,比是怨家,故来相对。妻则以言数口,夫则侧目生嫌。既以二心不同,难归一意,快会及诸亲,各还本道。愿妻娘子相离之后,重梳蝉鬓,美裙娥眉,再嫁良媒,合卺契长生之奉。一别两宽,各生欢喜。
跟上回她写给袁子骞的那张纸一样,没有日期,只有署名。
楚月捧着袁子骞给她的放妻书,又震惊又诧异,她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
“今日我去了靖王府,”袁子骞开口道:“你给我的那张纸,我给靖王了,待我母亲年后回了苏州,我们便和离吧。”
日夜浮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