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月也看到了赵衍,准确说是看到了坐在轮椅上的赵衍,她的内心有一两秒的波动,但随即她便将那异动的情绪压了下去。
她翻身下马,将马栓好后,越过小溪,径直向赵衍走了过来。
赵衍甫一见到她,急忙将手从扶手上放了下来,见她大步走过来,赵衍偏过头,努力装出一副不认识很陌生的表情来。
楚月在赵衍跟前站定,“靖王殿下,我想跟您谈谈。”
赵衍不看她,他蹙着眉道:“这位姑娘,我不认识你。”
楚月没有跟他纠结这个问题,她直接说道:“我想跟您谈谈虎跳峡的事,我查到点线索。”
赵衍转头看向她,“线索?”
楚月重重点了点头,“对。”
赵衍将她看了好几眼,她的眸色坚定从容,赵衍这才打了个响指,无影跳了出来,恭敬的跟楚月问了好,楚月点头笑笑,跟他寒暄了两句,赵衍便让无影将他推到旁边的房中去。
进了房,赵衍和楚月二人相对而坐,无影退了出去。
赵衍这才说道:“姑娘请说吧。”
他这声姑娘叫得楚月心肝儿都在疼,她定定神,撇开那些杂七杂八的思绪,将上回离开药王谷后的查到的事情一一道来。
赵衍越听越心惊。
短短两个月,她竟然去了成都府、贵阳府和田州府。
先是在成都府查到有军队曾驻扎在田州府,又在田州府查清了驻扎在那里的正是李将军率的五万精兵,还知道了李将军他们没到除夕便已经往云南进发了。
他看着楚月,两个月不见,许是日日在外奔波,她黑了一点儿,脸颊更为瘦削,她的眸色清明,眸子坚定,他在里面见到了许多的坚毅,许多的不屈。
他渐渐蹙起了眉,他没有想到,在离开药王谷后,她去做了这些。
当时她离开后不久,采荷就被送回了药王谷,他让无影去问采荷月儿去哪儿了,采荷没好气的说办事去了,他以为她生气了,却想不到她竟是去查案了。
他素来知道他的月儿是天底下最好的,然而她还是一次又一次的刷新着他的认知,一次又一次的给着他惊喜。
他按捺住心中涌动的激动兴奋,尽量做出一副平静的模样听她述说。
楚月说到最后,掏出那块象牙腰牌和大刀残片,又拿出用布包着的一把大刀,放在桌面上,说道:“我们在虎跳峡边发现了他们藏匿大刀的大坑,里面的大刀,”她看了那把大刀一眼,“跟这个残片一模一样。”
赵衍仔细看了看这两件物事,点了点头。
楚月又指着那块象牙腰牌,“在大坑附近,我们发现了这块腰牌,应当是五军都督府的都督佥事刘能的腰牌。”
赵衍拿起那块腰牌,这些日子,他的手勉强能动一动。
他蹙着眉,将那腰牌仔仔细细的看了几遍,又点了点头。
楚月继续说道:“如今情况已经基本清晰,”她停顿了一秒,“不过我还是想问一问靖王殿下,当时你们在虎跳峡遇袭,究竟是在什么时候?”
赵衍凝眉看着她。
楚月又道:“靖王殿下若是觉得我多嘴,不想答就算了。”
“一月十五日,”赵衍答道:“是一月十五日。”当日皓月当空,血染疆场,没有谁比他记得更清楚。
楚月闭了嘴,她直直的看着他,过了两秒才问道:“你不是失忆了吗?”
房间里很静很静,静得能听到俩人彼此的呼吸声,静得连根针掉在地上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赵衍的心跳得很快很快,他怎么就以为自己能瞒住她呢,她从来就是一个观察入微、冰雪聪明的人,能通过无数细小的线索去还原事情的真相,这样的她,他又怎么能瞒得住呢?
他有一息的慌乱,一时间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待他反应过来可以说是手下马义告知他具体时日的时候,楚月却又已经转了话题。
她道:“那日在昆明府,我们偷听到镇南王跟下属的谈话,说是昆明府的箭镞只能坚持到六七月,如今已经六月了,相信昆明府快要坚持不住了,我就想问问靖王殿下,您觉得接下来应该怎么办?”
她神色平静,仿佛刚刚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
赵衍有些摸不透她的想法,他很想跟她坦白,是他骗了她的,然而话到了嘴边,却成了,“你觉得应该怎么办?”
楚月叹了口气,“就是不知道应该怎么办才来找您的。”
随后又幽幽说道:“以前在京城的时候,日日锦衣玉食的过着,从来不知道原来下面百姓们的生活是这样的难。”
“这一路走来,沿途见到数不清的难民,一个个衣衫褴褛、面黄肌瘦,剥了树皮就啃,见到我们拿出干粮来时,那眼睛就像豺狼一般。”
她哑着嗓子继续说道:“但是他们有什么办法呢?仗打起来,受苦的都是这些贫苦百姓。”
“还有在虎跳峡丧生的那五千将士,他们又是多么无辜,奉命前来镇压镇南王,谁知竟被自己人在后头捅刀子。”
她沉默了几息,“我只是不愿意这些事情继续发生,所以想问问靖王殿下,接下来该怎么办?”
赵衍看着她,长久的看着她,她眼中的落寞,她声音里的哀伤,无一不在触动着他心灵的最深处。
他猜到了下手之人是李将军,因此在他身体情况稍稳定后,他便派马义回京城报信了,究竟有没有用他不知道,但是起码不能让五千将士们冤死,也不能将这个大帽子扣在镇南王头上。
他是真的没想到,于他还只是猜测,于月儿却已经调查出了真相,她抽丝剥茧,将真相一点一滴的汇拢在一道,将她查到的这些呈上去,虎跳峡一事已是清清楚楚、铁板钉钉了。
他只恨自己只得这几个月生命了,如若不是,他定当抱着她,狠狠的亲亲她、夸夸她。
楚月也看着他,就如上回见到时一样,他身上没有外伤,然而他仍然起不了身。
她不觉便道:“你身上没有明显外伤,双脚无事却不能站立,药王说你是征战辛苦,疲劳过度所致,但是这么多个月了,便是伤筋动骨一百日都该好了,你却仍然站不起来,你究竟是怎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