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总?”
陆应和站她身前,此刻换了套和在餐厅时不一样的装束,不规则的黑色羽绒马甲里面套了件同色的高领带帽卫衣,下边也是条黑裤。
他真的很喜欢穿黑灰色系,但也的确与他适配,此刻站在光下,冷白的皮肤被衬得更加吸人眼球。
能把一身黑穿得不沉闷反有少年气,很难得。
梁宁希其实很喜欢他的穿搭风格。
她看人,除了看脸,穿衣风格也很注重,多半和她从前从事自媒体行业有些关系。
要不是陆应和是她上司,还有那病,她也许会考虑和他聊聊,继而发展一下。
可惜。
她问他:“你怎么在这儿?”
“我,”陆应和看着她又拉拉领子,接着四处瞟了下,随后指指T-line的牌子,“来看看。”
“?”
看什么?
梁宁希顺着方向一过眼,随后心领神会,“来玩?”
“不是,就是,哦,来检查下隔断。”
梁宁希听得云里雾里。
她觉得今天陆应和说话一点不利爽,奇奇怪怪的。
陆应和补道:“这儿是我们公司参与设计的,老板说隔断有些小问题,叫我来看看。”
“哦。”
梁宁希点点头,心想难怪,她问:“这儿主要是你设计的吧?”
陆应和擅长后现代风格,她有见过好几幅他的设计图。
“是。”
熟悉的根源找寻到了。
“那你现在检查完了?”
“嗯。”陆应和把手揣进衣兜,看起来是真的很冷,但目光炯炯。
“不把衣服披上?”他说。
夜风席席,打在膝盖骨上确有些刺凉,梁宁希把搭在手里的外套穿起来。
“拉链。”陆应和摸摸后脖颈,又看下四周,拿手指了指。
“哦。”
梁宁希照做。
陆应和听到链条的声音停了,移回目光,“你来玩的?”
“本来是,现在准备回去了。”
“那坐我……”
车流声里混入作响的手机铃声。
梁宁希抬手示意,继而推动屏幕滑条,放于耳边对着电话那头快速说:“我已经回去了,挂了拜拜。”
她把手机放衣兜里,手也一块儿放进去,抬眼看陆应和一眼,“你开车了没?”
“不对,你喝了酒了,”她转问道,“你怎么来的?打车?”
“开了车,找的代驾。”
梁宁希真想说陆应和是她的救灾福星,她往停车场看看,“停哪儿了?我开。”
“那儿。”陆应和给她指了指。
……
两个人一道走过去,谁也没注意到后方张晓和周亮一前一后跑出来。
张晓的高跟鞋踩在地上阵阵作响,叉着腰喘了口气。
“我说她怎么跟我这么生气呢,”张晓摇摇头,手往大门处挥了挥,对周亮说,“走,寿星回去了我们自己玩。”
“那她的东西?”
“哎呀你也太没眼力见了,明天我给她送去就行。”
……
车门登时关上,二人左右分别坐着。
梁宁希的羽绒服是长款,一坐下来跟坐上充气垫似的,实在太臃肿,她上了车,便脱下来甩在了后边。
陆应和往后看看,把掉在底下的那一截放上座位,又问她:“就这么走了?”
梁宁希给车子绕了个弯,伸脖子往前边看,“不然呢?”
“那你朋友呢?”
“她?玩去了吧,不用管。”
汉语的巧妙之处便在此处,口头说话时,你无法从ta这样一个代词准确判断出是男还是女。
陆应和抱着臂点点头,看梁宁希把车行至大道上,“他不生气?”
梁宁希纯把此刻的对话算作闲聊,她正愁一口气没人发,对着陆应和吐槽,“她生气什么?我才该生气吧,明明我生日,净做些让我不开心的事,我还不如在家睡觉呢,闹心。”
她眼见着绿灯快转红,一脸油门踩下去。
汽车发动机的轰鸣声灌进陆应和的耳朵里,他却不太在意,只是扭头看着她。
梁宁希感知到视线,看着前方问:“干嘛这么看着我?”
后方车辆从车边超越过去,她也不示弱,变道和它并驾齐驱。
“你洗过澡出来的?”她扭头打量一眼陆应和。
陆应和撇开眼神,“是,临时接到通知,从家里赶过来的。”
梁宁希笑笑,“那你这代驾开车比我猛。”
陆应和听出言外之意,也不解释,淡声问她:“你也洗过澡出来的?”
梁宁希觉得两人怕是考虑到一处去了,她否认:“没有,朋友送的礼物,要去酒吧,所以刚在车上换的。”
她看看陆应和,“不会穿了很奇怪吧?”
没有试衣镜,她也不知道这整身的效果如何。
“没有,很好看。”
她错愕了下,陆应和夸得太直接,还是在这样一个只有二人的逼仄空间里,她一时半会儿没缓过来。
“哦……谢谢。”
陆应和却很自然,伸手在按空调钮调节温度,“谢我做什么,不是应该谢你那个朋友?”
朋友,今晚他不停地在提这同一个词。
梁宁希觉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却又对这种感觉无从说起。
她正想说些什么缓解尴尬,车内中控显示屏上却出现个来电显示,音乐声断了。
“陈秘书?是不是工作上的事?我帮你接。”
“别……”
和应答声同时到来的是一只手,把她腕骨一圈牢牢覆盖。
凉,极其冰凉,说是冬日的寒冰也不为过。
陆应和意识到什么,迅速收回手,“我手机上接就好了。”
那方凉意遽然离去,梁宁希愣了愣,讷讷地嗯了一声。
她打方向盘,让车子转了个弯,心里那阵麻麻酥酥的电流感却将将平复下来。
她看了眼陆应和,他正望向窗外打电话。
车窗上映出他脸庞轮廓,舒朗流畅,真真是一副好皮相。
心中有只小鬼在作祟,拿着鼓敲敲打打。
她意识过来,立马撇开头去。
“什么事?”陆应和问对面。
“检查过了。”
“嗯,就这样。”
这通电话只在几句回复中戛然而止。
她看见他把手机放下来,问他:“是问检查隔断的事吗?”
“对,这人,瞎操心。”
……
陈涛则被挂了电话,坐在沙发上茫然四顾。
“这人说什么呢,检查什么?”他自言自语。
他只是想问问陆应和去做什么以及什么时候回来而已。
就在半小时以前,他说起看见梁宁希这事之后,陆应和的反应有点奇怪。
也不回答他是不是知道,反而问他有没有听见他们要去哪里。
他照实回答,接着就看见陆应和着急忙慌地换下睡衣,急匆匆地跑了出去。
这……
陈涛则喝了太多酒,脑子混乱成一片,他挠挠头,却实在想不通。
索性继续喝酒,时针滴滴答答,茶几上又莫名添了几个空罐子。
而沙发上,他直接头仰着,就这么睡了过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亮光在头顶上刺着他眼睛,迷迷糊糊中,屁股底下有什么在震,他不耐烦地翻个身取出来。
一看来电显示,脸上表情又转为笑容。
“老婆!嘿嘿,是你呀。”他咧着嘴说。
电话那头的林檬眉头一皱,问他:“又喝多了?”
陈涛则手挥着抓了团空气,“没有!我,我没,没有喝多!”
“还回不回家了?”
“回,老婆在等我,当然回!”
酒精作用在他神经每一处,他捧着电话,笑又转哭。
“不对,我不要回去。”
他接着满脸委屈,“姐姐,你为什么总是要说我,你明明说过也喜欢我的缺点的,你变了,你是不是已经不爱我了?”
林檬清晰地从听筒里听见抽泣声。
她叹口气挂掉电话,又转成视频。
画面亮起,陈涛则哭得更厉害了,一双眼,眼泪簌簌地掉。
他双手捧着手机,直直地举在正前方,把林檬的镜头放大。
“你真的不爱我了是不是?你挂我电话,姐姐,你为什么挂我电话?”
哭得撕心裂肺,有如天塌地陷。
眼泪从眶里迸出来。
“我没有,”林檬只好照从前那样哄他,“刚刚看不着你,我想看看你呀。”
“真的吗?”陈涛则瘪着嘴,不相信地看着她。
“我有骗过你没有?”
陈涛则作思索状,接着收情绪,用袖子随便抹了把眼泪,又绽开笑脸,“没有,姐姐从来不会骗我的。”
说完,像是酒精在脑袋内压着,他头又垂下去,只有手依旧平举着。
林檬凑近镜头,“阿则?”
画面里凝止了一会儿,突然陈涛则又抬起脑袋,手收了回来,脸凑得极近。
半晌。
“姐姐,你好漂亮啊,姐姐有没有男朋友?”
林檬哑然。
当年,陈涛则坐在她对面也是这样问她的。
几年过去了,他依旧如从前一样。
“有,都有老公了。”她笑着说。
“有老公了?”他明显有些丧气。
“怎么了?”
“你有老公了……”
林檬莫名想捉弄他一下:“有老公了就不喜欢了?”
“喜欢,可是,可是……”
“可是什么?”
“我不能做小三呀。”
林檬正喝水呢,差点没笑喷出来。
“傻子,什么小三,你不就是我老公?”她看着镜头,“陈涛则,林檬的老公。”
陈涛则转了个眼,又蹙蹙眉,终于想起来,随后嘻嘻一笑,“对哦,姐姐本来就是我老婆!”
林檬无奈极了,“那姐姐去接你好不好?”
“嗯,”他乖乖点头,像个要到糖的小孩,“那我等姐姐。”
只差一个拐角,快驶入香缇园,红绿灯前,发生一场车祸,转弯的小轿车撞上电动车。
梁宁希伸头看热闹,想知道那完好无损的电动车车主究竟准备如何替自己讨公道,陆应和这时却突然问她:“要不要跟我去个地方?”
她脖子伸回来,满脸狐疑地看他:“去哪儿?”
“这是什么表情?”他笑,手一面去操作显示屏上的导航。
“啊?”
陆应和点击开始导航,身体又贴回座位,侧目看她,“像是怕我带你去做违法乱纪的事。”
“你?”梁宁希嗤一声,“那还是我带你去做会比较有说服力。”
她往导航上看一眼,十二公里,倒不是非常远,只是这终点……
“明石村?”
“对,度假酒店的选址地。”
梁宁希转念想了想,衣服也换了,人也出门了,哪儿也不去是说不过去。
恰好绿灯亮起,关于小轿车与电动车的后续及此为止,她转弯,也没问去明石村的原因,总之此刻无事,便沿着导航给出的路线走。
车载音乐因刚刚陈涛则的来电切断了,车窗紧闭,沉寂万分。
她觉得无聊,对陆应和说:“放首歌听听呗。”
眼神对视上,确定他听到后,梁宁希又扭头看前路。
“用我手机吧,密码就是我生日,自建里面的第一个歌单。”
手机就放在扶手箱下的空屉里,陆应和摸出来,按她说的,解锁密码。
桌面干净,就是最原始的布局,锁屏和主屏的屏保是一致的——一张风景照,蔚蓝色的海面上泛着粉紫色的光。
绿色的音乐软件就在最底层的软件栏内,他点进去。
“你还真喜欢甲壳虫。”陆应和低声道。
“什么?”
“没什么,听哪首?Hey Jude?”
梁宁希摇摇头,“Real Love吧,我最近的单曲循环。”
音乐声戳破了包裹住空间的安静泡沫,深邃的声音像有磁性,梁宁希忍不住跟着一起哼。
陆应和感觉又回到了天台的那个夜晚,她轻扫吉他,从容而享受地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他闭上眼,听她并不熟练地哼唱,直至声断,尾奏响起。
导航里提示前方测速,请减速。
梁宁希松松油门,看了他一眼,一副求夸奖的样子,问他:“我唱的还行吗?你估计不知道,我在柏林的时候还玩过乐队呢,主唱。”
陆应和笑笑,很想说他都知道。
他抬了抬眼睫,依旧是方才听歌时候的抱臂姿势,“你想听实话还是假话?”
此话一出,梁宁希对答案已经掌握了十之八九。
没趣极了。
她摆摆手,“算了,你别说了。”
陆应和笑:“有自知之明?”
梁宁希白他,自顾自嘟囔,“就不能哄哄我这个寿星高兴呗。”
她以为他没听见,没成想身边人开口:“也不是不行。”
?
梁宁希倒有所期待了,她手摆耳后,笑眯眯地脑袋靠近他一点,“来,我听听你准备怎么哄。”
空气凝了几秒,今日的车载播放器极其恼人,此刻卡在歌曲末的进度条上。
她扭过头想拖动一下,却瞥见陆应和非常浮夸地在面前竖起大拇指,“梁大主唱,直接出道吧。”
“……”
她噗嗤笑了出来。
再看陆应和,轻飘飘扫她一眼。
“开心了?”他问。
“嗯,”她哈哈地笑,也附和他,“是不是想听大主唱再给你唱一遍?”
回答声未入耳,身边一只手抬起在显示屏上操作一下。
音乐被切成了单曲循环模式,播放器里重放了一遍《Real Love》。
“请。”他说。
“逗你玩,”梁宁希自然不唱,“再听一次可是另外的价钱。”
行吧,陆应和又靠回去。
“你就这么放弃了?”
“重造耳朵也是另外的价钱。”
“切。”
两个人安安静静地听歌,音响里时而穿插导航的提示声。
看看地图,将要抵达明石村了。
“为什么大晚上去那儿?”
“终于问了?”
“嗯?”梁宁希打了个左转向,“你等着我问呢?”
这样狭小的车内空间,只要稍许偏偏头就能看见对方。
转向灯在耳边哒哒地响,此时此刻,他们就坐在同一条直线上,距离接近。
他等她转头看他,等待一个正大光明的对视。
刻意安排、处心积虑。
这是他对自己与梁宁希相遇的评价。
“梁宁希,你现在掉头回去还来得及。”他说。
车子进入单行道,窄了许多,梁宁希有点懵,“干嘛掉头?”
她还以为自己被捉弄了,转过头,“我开这么久过来,你现在要我掉头回去?”
陆应和端笑看她,“没事,和你开玩笑。”
“一点儿都不好笑!”
夜风在窗外刮动树枝,树下的路灯忽闪忽明。
他在赌,赌现在面前长长而又漆黑的路可以因为梁宁希而变成光明易行的坦途。
“知道了,好好开车。”
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