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降暴雪,机场外彤云密布,广播传来航班晚点消息。
已经过去两个小时,未见减弱迹象。
“这雪怎么没完没了的。”
候机室里,梁宁希望着窗外如屑般的大雪一片片下坠吐槽道。
晚点——对于她而言,是个不幸的消息。
这次来柏林,她只请了三天假。
她试用期还未过,如果要延长事假的话,作为一个新员工,有些说不过去。
天色更加昏暗,只有候机室里灯光炽亮。
她叹口气,琢磨着是不是该和林檬汇报一下。
手机屏幕闪了又灭,消息却迟迟没有发出去。
“这鬼天气,手机都没信号了。”她把重启过的手机向上举举。
“怎么了?”
听见耳边传来询问,她才慢半拍地反应过来。
身边不就是自己的顶头上司?还舍近求远做什么?
她换上谄媚的笑,小心翼翼地问:“师哥,我明天要是迟到的话……不会扣双倍工资吧?”
她了解过,缺勤旷工记双倍,还会影响试用期考核。
陆应和正在她右边拧气泡水瓶盖,瓶盖是那种罐头式的,有些难启。
水是她方才在机场售贩机买的,她尝试拧开几次无果,手心都红了,之后,陆应和看不过眼,接过去帮忙。
陆应和抬眼:“会。”
应答声落地,紧跟的是盖子嘣的一声传入耳里。
他把水瓶递过去,“给,喝吧。”
梁宁希听见这样的答复哪还有心情喝水,接过水瓶拿着,脸上表情转而变得灰蒙蒙的。
“不是,”她说,“你不是也得迟到吗?我是你的助理诶,都和你共进退了,怎么还要扣我工资啊?”
“是共进退,但考勤不归我管,所以是两码事。”
“……”
官方且冷漠的答案。
“你这人怎么这么不近人情的。”她嘴一撇,脱口而出。
广播里传出声音,是让旅客们稍安勿躁,耐心等待。
梁宁希此刻哪能耐心,头瞥向一边去鼓捣仍没信号的手机,留下个后脑勺给陆应和。
陆应和一时也有些错愕。
他没想到她反应这么大,也没想到还没正式进入工作,就已经被她扣上一顶这样巨大的帽子。
回神过来,他轻笑了声。
一边,有人在讨论航班究竟要晚点到什么时候,人声吵嚷。
笑声还是被梁宁希捕捉到,她抬头,只见陆应和的嘴角还没收回。
“我说的话很好笑?”
这问题在酒店时她就想问了,只是后面被消消乐冲昏了头脑才忘记。
“不扣你双倍工资就算近人情了?”陆应和说。
很显然答非所问。
偏偏梁宁希被他轻易带着走。
“当然了!教授带的中国留学生本来就不多,我和你都是他的学生,还能在这里遇到,你不觉得有缘分?”
陆应和看着她一脸认真的样子,莫名想捉弄她。
他笑着说:“是,挺有缘的,然后呢?”
“然后?然后就是,我们俩以后还得朝夕相处的工作,这概率很小啊!”她放下手机,“你现在要给你的师妹兼助理扣工资,这还不是不近人情?”
“那你的意思是我得为了我们俩的缘分帮你走走后门?”
“诶,什么走后门?现在不是特殊情况嘛,我只和林经理请了三天假,明天赶不回去也不能算是我的错啊,对不对?”
陆应和点点头,饶有意味地看她。
“所以你看……?”
梁宁希此刻眼神切切。
陆应和手肘靠着椅背撑着脑袋,“所以,请你吃饭补偿你?”
“……”
得,前功尽弃。
“别呀,你别扣我工资就行了。”
“不是不走后门?”
“也不是……”
陆应和看她不说下去了,撇过头偷偷笑了声,接着把帽衫的帽子拉下来罩住脸。
“一会儿再说,困,我睡会。”
梁宁希傻眼。
“别睡啊师哥……”
“师哥?”
“领导??”
“别吵。”
她的脑袋被一只大手强行扭走。
再之后,一直到上了飞机,梁宁希都再没成功把这个话题进行下去。
她给张晓发消息:“我有点讨厌我这个上司了。”
……
关于是否扣工资的争论在回到庆南的第一周有了结论。
梁宁希坐在工位上整理会议材料时,林檬告诉她,考勤出来了。
陆亚设计部每月的考勤都会在门口张贴。
听说是之前有人对考勤有异议,带着工资条在财务那儿闹个没完,所以在这之后才每月把考勤进行公示。
她跑去一过眼。
十一月十七日到十一月二十日是事假,再往后扫,十一月二十一日……
果然标记着缺勤。
而向上看,第一行是陆应和。
和她一样,十一月二十一日那天也作缺勤处理。
她脑子里窜出那天苦巴巴地对着他央求了许久的场景,下意识蹦出来仨字:“真服了。”
“嗯?怎么了?”
梁宁希看一眼林檬,突然想到她老公陈涛则是陆应和的秘书兼大学同学。
问了句:“诶,檬姐,陆应……”
她顿了下,“陆总一直都是这么一个铁面无私的人?”
“铁面无私?你指什么?”
梁宁希把之前在机场的事复述了一遍。
林檬笑了会,“你说这个啊,我就是要和你说这事呢,陆总说了,让你去人事处补个假条,我给你签字。”
“啊?”
“啊什么?听说你们那天是被困机场了?你怎么事后也不说呢?还好陆总挺上心,特意来找我说这事。没事没事,不影响试用期考核,放心吧。”
梁宁希不好意思地笑笑,突然愧疚涌上心头。
过了会,她问:“檬姐,陆总是个怎么样的人?”
“怎么突然问这个?”
“也没什么,就是我怕以后工作上出错。”
林檬点点头,“也是,不过我和陆总没什么生活上的接触,他工作是挺认真的,其他的话,嗯,我就不知道了。”
“陈秘书平时在家就没和你说过什么?”
林檬愣了下,“你怎么……”
梁宁希知道她想问什么。
林檬和陈涛则的关系她是从同事许敏玉口中得知,许敏玉是部门百事通,公司上上下下的八卦消息就没有她掌握不了的。
许敏玉当时贼夸张,手比着手势:“陈秘书小林经理整整十岁呢!”
“就听说的嘛,”梁宁希挽住林檬胳膊,“你就和我说说呗。”
林檬没想到公司消息传播的如此之快,不过梁宁希的性子她喜欢,也愿意和她多说些。
“你过来。”
梁宁希跟着一块儿进茶水间。
度假酒店的项目还在进行中,部门内依旧忙得热火朝天,茶水间内没有人,适合谈话。
梁宁希心说她想和自己说什么大机密,还得避人?
只见林檬关上门,向外看了看,视线划过陆应和的办公室,他正垂首工作。
两个人在圆桌边坐下来。
“他倒也没和我说过什么,就和我说过他和陆总大学是一个篮球队的。”
“篮球?”
她印象里,陆应和不像运动型,非要说的话,斯文、清瘦。
梁宁希不禁开始想象他在篮球场上挥汗如雨的场景。
在柏林时,她见过他把自己包成大黑熊的样子,回到公司也见过他穿西装。
陆应和的确是个衣架子,整个人笔直挺括,但他的衣服似乎都是宽松居多,她摸不清身材如何。
不过他个子高,站一起好像比她高了大半个头,她一米七的身高在南方已不算矮,这样的话,粗粗估计,陆应和该有一八五以上,手长腿长的,好像确实适合打篮球。
“嗯,”林檬说,“打得还挺好的吧?听说好几次比赛都拿了mvp,打球就跟不要命一样,不过后面发生了点事,陆总就退出篮球队了。”
梁宁希不懂篮球上的事,只好奇他退出球队的原因,她问:“什么事啊?”
女人的八卦天赋宛若天生,一旦开始了就停不下来。
“被人关进冷库,动了次大手术,人都差点死了。”
林檬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会儿,眼神又朝外瞟了一眼。
幸好,陆应和的姿态没什么变化。
“你现在是陆总助理,所以有件事我必须和你说,你也好有个准备。”
梁宁希看着林檬严肃的表情,心不自觉悬起来。然后就听见林檬拉低声音说:“陆总有抑郁症,好像还挺严重的。”
抑郁症。
梁宁希有那么一瞬间是怔愕的。
霎时之间,在柏林初见时候的感觉跳出来。
原来她的直觉是没错的。
破败的花,只靠外层的包裹维持假象。
“你怎么知道?”
林檬皱皱眉,似乎不打算继续说了。
“反正你自己心里有数就行,这事儿别和其他人说。”
梁宁希也只好应承下来,从茶水间出去。
也正巧,陆应和在办公室内冲她打手势。
她走过去,推门而入。
陆应和的办公室有种沁人的香气,淡淡的,很好闻,和他人一样清爽。
她实在不明白他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才会患有那样的病症。
而且被关进冷库,不是他当时口中说的不小心,谁会这样做?
“不好好工作?”
梁宁希刚站定就听见陆应和严肃的质问。
她解释:“刚刚经理让我补假条,项目书我已经改好了,现在拿给……”
“一会儿吧。”
她话被打断,气氛莫名冷峻。
相处了一周时间,她发现陆应和在工作上是个极其一丝不苟的人,项目设计图交上来,他非常较真,一毫一厘出了错,哪怕是一根竖线稍微有那么一些歪斜,都得打回去重修。
说真的,有时候面对他时,她心里也有那么一点发怵。
“好的。”她点点头,又觉得威压降临到头上。
这和在柏林时的相处迥然不同,用张晓的话来说就是——他毕竟是你领导。
上下有别,泾渭分明。
只是听林檬说完那事之后,她又起了些恻隐,但更多的,还是怕自己会做错了什么影响他情绪。
“想什么呢?”
回过神时,梁宁希正撞上他眼神。
像深海般的眼睛,漆黑而猜不透,但又莫名传递出些许温柔。
她摆摆手。
“晚上有时间吗?”陆应和问。
梁宁希愣了下,以为他要安排什么工作,她回:“有的,是有什么安排?”
陆应和说:“倒不是工作上的,就是上次答应请你吃饭,今天给你兑现。”
她搜寻记忆,在机场的那块拼图里找到。
“你不说我倒是忘了。”
“忘了?”
忘了上司的话好像是不合适,她又改口, “没有,我的意思是,你都帮我处理了,怎么说也应该我请你才对。”
“不需要补偿了?”陆应和抬眸,人站起来。
“当然。”
沉寂两秒。
梁宁希看见他穿上西装外套,然后说:“那你想想请我吃什么,我要去考察地皮,下班时间来接你。”
“啊?”
恍神间,陆应和从她身边走过,那股淡淡的清香也掠过去。
“你还有四个小时的思考时间。”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