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在闲聊一阵过后外出随便吃了点快捷餐,没去什么街尾新餐厅,陆应和说,刚刚骗你的。
梁宁希倒也不在意,她叠穿了两件外套,但发现没有冷到太难捱的地步,反观陆应和,整个人都瑟缩。
的士来了,她看见人赶忙钻进去。
去机场的前一段路分外堵,她还没放弃对消消乐关卡的追逐,把外层外套脱了堆在腿上,一个人坐在后座“拼杀”。
陆应和则坐在前面的副驾,谁也没说话,安安静静的。
只是车内反光镜边,他一直在注视梁宁希。
安静是在下一秒被打破的。
“哎烦,这关又过不去。”
是后座发出的牢骚。
陆应和看不清她屏幕,只看见梁宁希微圆的脸上两根眉毛打着轻结,唇线绷得紧紧的。
微微笑了。
“我给你过?”他把手掌心朝上伸过去问她。
“不用,我行的。”
利落果断地拒绝,正如预想。
车里音乐声开得极轻,传来重新开局的游戏声。
陆应和笑着收回手,心说还挺犟。
他在酒店房间时就发现了,梁宁希玩这游戏纯靠莽,一点儿章法都没有。
好好的益智游戏被她当作是在碰运气,眼见手里这一关过不去了,就直接按左上角的暂停,再点击重完本关。
动作行云流水,完全不带一丝考虑。
偶尔蹙眉跟自己发脾气。
他好像替自己找到了些许对她产生兴趣的原因。
因为不同。
她和自己太不一样。
他是个极一根筋的人,认定一件事,就蒙头干到底,不会轻易放手。
所以在房间时,他问她为什么每次不等游戏结束就重新开局。
他不能理解这样的举动,按照他的想法,不到最后一刻便不能宣告终结。
而梁宁希眉毛一扬,同样困惑,“不是已经知道要失败了?那就没必要再玩下去了吧。”
嗯,的确是符合她性格的。
至少符合他记忆里她的性格。
其实,在许多不为人知的时候,他曾暗中窥伺过她,偶尔的、长时持续的。
那是在便利店一别之后。
柏林的冬渐渐远去,道旁的积雪完全消解,鸣唱的鸟儿重新占领枝头。
春天来到。
冥冥中有一根线在牵绊着,让他不止一次遇见她。
那是在一次大组织选修课上,教室里坐得满满当当,她在讲台前,头发扎着,随着转身轻轻摆动。
那天,他知道了她的名字。
在页面花团锦簇的课件上——Shearin,以及黑板上,她一笔一画,清晰地写下梁宁希三个字。
她的字很漂亮,像是练过书法。
字如其人,他第一次有这样强烈的感受。
他在座位上听她操着并不算流利的西语绘声绘色地讲了十分钟的作业介绍。
明明坐在最后,他却能很好地捕捉到她清亮亮的眼睛,那里,装着一种毫不怯怯的从容与自信。
或许是从知道她名字起吧,属于“希”字最后的那一竖也从他心上划下。
……
想了解梁宁希的消息并不是一件多么困难的事。
她那样的人,天生在学院里便是受瞩目的存在。
就如同他两次见她,都是在亮处、在聚光灯下。
第三次的遇见亦然。
快毕业的那年,学院要求一批观众出席几个学院联合举办的歌手比赛,他在其列,由于无法推脱,只得前往。
海选现场,人流熙攘。
而他一眼就找到了她。
一身黑裙配皮夹克,头发高高地扎起,只是这次不是马尾,而是盘作丸子,顶上还撇出了几根碎长发,那天,她唱摇滚。
她的吉他弹得并不好,声音也细,不是适合唱摇滚的嗓音,但她乐在其中,恣意甩着头,唱到兴起,跟着节拍蹦,丸子头整个甩落下来。
台下人群嗨成一片,只有几位评委脸色黢黑。
最后的结果自然如所想,第一轮,她便被刷下来。
她像是很要强的个性,听完结果宣布走下台的时候,他看见她低垂着脑袋,唇线直直地抿住,愤愤地和身边的朋友说了句:“早知道不唱了,气死了。”
那个朋友他有印象,好像是在他ig的好友列表内。
某种莫名的驱动力支配了他的行动,他顺着这位朋友的账号,顺利搜索到梁宁希的ig。
粉丝很多,他混迹人群,点上了一个微不起眼的关注。
……
事情发展总是古怪,自那次之后,他再没见到她。
漫漫的时间里,他以为自己完全忘记了她,直到某一天晚上,许久未登录的ig不知什么时候被无意点开。
他看见她更新了一条动态,配图是两个大大的行李箱和一个背影。
她回国了。
一瞬间,跑调的歌,张扬的动作全部灌进脑海。
他的私心蠢蠢欲动。
于是当下就联系了谢里沃,所用的借口是希望他能推荐一个合适的人选进入陆亚建筑工作。
果不其然,谢里沃发来了梁宁希的资料。
他说:“你的学妹,很有能力,人也非常不错。”
从前,他始终站在聚光灯的暗处,未被她发觉一丝一毫。
这次,却想要她能够看见自己。
他是有所改变的,是因为她有了那么一些改变的。
心理医生说,他的状态相比之前要好了许多。
他想是因为她,因为冬日的夜晚太寒冷,因为雪下得太大,因为唯一亮着光的便利店里空寂无人,而她恰好出现。
那样明丽的梁宁希,在不知不觉中,暗暗推开了他心里摇摇晃晃的门,一只脚踏入进来。
……
天气很好,云浮在天际处,像巧妙的贴画。
屏幕上显示还剩三步。
只差一个冰块了,这把肯定过。梁宁希这样想。
“你尽量先消除下边的。”陆应和提醒。
“知道知道。”
下一秒,“啊——我点错了!!”
司机从反光镜里朝后打量她,因为语言不通,他满脸狐疑,还以为是对自己的驾驶有什么意见。
陆应和对司机抱歉地笑笑,接着问梁宁希怎么了。
“不玩了,”她手机一甩,整个人贴后,瘫在椅背上,“根本过不去嘛。”
“说了我帮你玩。”
“你帮我玩有什么意思,”她又是一脸愤愤,又坐直,“程序员设计这关的时候肯定又和女朋友吵架了!”
她还记得大学时候,有一回点开消消乐,版本更新的提示栏里写着——告诉大家!我恋爱啦!!!
还有一回——给大家拜个早年,准备带女朋友回家过年啦。
好嘛,恋爱脑进职场了……
“你没发现吗?有很多关开局都是爱心形状或者‘喜’字。”
“是吗?”
陆应和没太关注过,他单纯是觉得这游戏能让他沉静下来,而且能随时叫停,很方便。
“那是给女朋友求爱呢,还有些很难的关卡,网上都说,是因为吵架了,他生气才设定得那么难。”
网络上的言论有了其一便有其二。
梁宁希手机操作几下,递给陆应和看。
的确有许多这样类似的评论。
陆应和把手机递回去,实际上不以为然。
代入到管理层身份,员工就算想这样做,老板也不能够答应。
“每个关卡的代码设定应该是预先做好的,你看,同一层级有十五个关卡,基本上都是有难有易,是很随机的,应该不会出现这种情况。”
梁宁希没有得到与自己同频的回答,嘁出一声,自顾自刷了会手机,仍十分笃定地碎碎念,“明明就是这样,你不懂,谈恋爱就是费事。”
话题被她瞬时切换到谈恋爱上,陆应和也不希望她再去纠结游戏,于是顺着话问:“你自己谈的时候也这么觉得?”
“当然了,还没有一个人开心自在呢。”
梁宁希真这样想。
就不说消消乐的程序员了,她光看着张晓那状态,就够头大的。
“哦,”陆应和抬眸,正对上反光镜里梁宁希的视线,“所以你是单身主义。”
梁宁希手机放一边,盯着镜子,“我可不是,师哥,你别一棍子打死我。”
人生漫漫,她才刚开局呢。
“那你喜欢怎样的?”他随意问。
梁宁希想了想,“我也说不上来,看感觉?我这人比较看重眼缘。”
陆应和若有所思地点头,也不知道是认可她的答案还是在敷衍。
但梁宁希的兴致被勾起了,她不肯结束这个话题。
“那你呢师哥,谈过几次?”
“没有。”
?
梁宁希凑过去,眼睛睁得大大的,炯炯有神,像在紧盯猎物,“没有?一次也没有??”
“嗯。”
“八成是你眼光太高了。”她这样猜。
陆应和笑了声,“倒也不是。”
“……”
梁宁希觉得一定是。
说实话,起码她觉得陆应和这条件还算是无可挑剔的。
“那你喜欢什么类型?”她问。
“嗯……看感觉。”
耳熟。
她抬眼,见到陆应和的侧脸,唇角拉得高高的。
“切,”她头一撇,“学我,没意思。”
窗外由满眼繁华转向钢筋铁骨。
车内沉寂了一会儿。
距离终点不到十分钟。
梁宁希又开了局消消乐,边玩边问:“师哥,你要是碰见了喜欢的人的话,会不会主动去表白?”
陆应和倒没多做思考,他答: “会吧。”
随口一问的话却得到了一个意料之外的回答,梁宁希来了些许兴趣,直接抛下手里那局游戏。
“那你会怎么做?”
陆应和挂着笑,头别向窗外。
“秘密。”
“别呀。”
“那你不说出去?”
梁宁希举三根手指,“保证,我嘴巴最严实了。”
陆应和好整以暇地看她两眼,等了一会儿。
梁宁希以为他要说了,结果下一秒。
“算了。”
“……”
捉弄她。
可好奇的火苗开始窜动,就很难停下。
她坚持不懈,直到车子在机场站口挺稳还没罢休。
陆应和却始终缄默不语。
那时候,她还不知道,此刻想知道的答案会在后来的某一天来到。
从柏林到庆南,再从庆南到海洲。
她与他,被命运打成一个绳结。
从相遇那天,扭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