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天早上,梁宁希艰难地从床上醒转。
头还在隐隐作痛,喉管也像被烧干了一样,喝了几大口水,稍稍得到缓解。
她没想到,这酒的后劲这么大。
经历了一晚,这会才知道要立誓再也不口出狂言。
她坐正,一看四周,才想起来,好像是陆应和送她回的酒店。
这之前呢?或者说,再然后呢?
半点想不起来。
这是断片了。
她现在正盘腿坐在床上头脑风暴。
xxii:[要死了,完全想不起来做了什么。]
张张张:[菜鸡/小酒量,还敢出去和人拼酒了?]
xxii:[囧/]
xxii:[别说我了,我现在该回他什么??]
她退出去,微信聊天列表里的那个枯树枝头像格外醒目。
没有添加上好友的记忆,她抓了抓头发。
手机滴滴两声。
张张张:[就正常回复呗。你也真行,怎么回的酒店不知道,怎么加上微信的也不知道,太牛了姐。]
张张张:[你就庆幸你那上司还算个正人君子,要不然完了你就,你没看网络上那种新闻啊,吓死人了好不好。]
xxii:[睡你的觉去。]
张晓的作息日夜颠倒,这个时候已经是国内的凌晨三点。
张张张:[都这么晚了?那我是该睡了,你慢慢折腾吧。]
最后发了个表情包作为收尾。
——loopy的眼睛眯成一条缝,隔着屏幕鄙弃她。
烦人。
但她说的是那么回事,早上起来,她安好无恙地躺在床上,身上还卷着被子,四仰八叉的。
正人君子,的确。
梁宁希打开资料框,把陆应和昵称的那个点改成他的名字。
又点击朋友圈。
和早上看过的一样,依旧三天可见,最近的一条是昨天发的。
拍的是酒馆外的雪景。
辉煌的灯光下,飞扬的雪花被定格在画面里。
她以前还挺喜欢下雪的,南方城市的孩子总是有对于雪的好奇探索欲。
想起高中,一逢下雪,不论大小,一下课,一群人立马乌泱泱地跑出去,收集起犄角旮旯里所有能被利用的雪。
接着,堆雪人。
现在却不了,柏林总下雪。
什么事,都是新奇的时候最好。
比如,她曾经对待向来。
想到这里,她立马掐断。
再看手机,枯树枝头像下的签名是两片雪花的图案。
明明怕冷,却喜欢下雪,挺奇怪一人。
或许是酒精在体内还未完全挥发,翻来覆去几回,她还是想不好要不要回复,意识渐渐变得淡薄。
再醒,是太阳落幕,弯月登台,下过雪后的夜清亮洁净。
意念回复是件很头疼的事,偏她总犯这样的毛病还完全不自知。
她外出逛一圈,找了家中国面馆嗦了碗面,再回去,已经彻底把要回复消息这事抛到九霄云外。
还是翌日张晓问她最后回了什么才重新记起来。
此时已过去整整一天一夜。
负罪感涌上心头。
陆应和该觉得她没礼貌了?
[对不起啊,师哥,忘记回复了。]
不好不好。
[师哥,手机摔坏了。]
太扯……
[师哥……]
正要落手继续打下这行字,酒店房门口的铃响起。
“谁啊?”她坐在床上喊,因为焦躁,有些口气不佳。
不知道是隔音太好,还是门外人没出声,总之没有得到回应。
难不成是客房服务?
她踩上拖鞋去门口,转开门把,心直接打出一个咯噔,化成一个嗝出来。
“看来吃过了?”陆应和站在门外。
今日依旧穿得保暖,还是那件黑色羽绒服,只是里边换成了更加舒适的卫衣套装。
梁宁希一时无措,讷讷问:“师哥怎么来了?”
“没回消息,”他指指手机,“说了今天一起去机场。”
“啊?”她一愣,再挠挠耳根,一脸恍悟,“哦对,是有这么一回事来着。”
陆应和眼睫轻扫,瞳孔像能看破她,“是不是忘了?”
梁宁希此刻太庆幸人可以随心自如地做表情,她笑着摆手,“怎么可能,我记着呢,牢牢的。”
“这样啊,”他把手机塞回外衣口袋,“那就好,你说去机场之前要请我去吃这儿街尾那家新餐厅,我提前预约过了,现在去?”
就那一会儿醉酒的功夫,她有和他说那么多话?
梁宁希努力回想,却扑了场空。
还得伪装。
“记得~当然记得,我们约的是中午?”
她乱猜。
应该是吧,不然他怎么会这个时间点来?
她是今天下午的航班。
一秒后,陆应和却哧一声笑出来,眉角翘起来,酒窝浅浅的。
“怎么……了?”
他这样笑,让人觉得摸不着头脑。
“看来是真断片了。”陆应和收了笑,清了下嗓子说。
醉酒后的思维能力像绳索从中间被人缓缓切割,几近断线。
反应了好几秒,梁宁希才明白过来。
是在捉弄她。
“你……”
她想说他有病吧,还是憋回去。
走廊上有保洁推着车正过来,问她是否需要客房服务,她摆摆手才发觉一直让陆应和在门口站着。
“你要不要进来?”
“不用,我在门口等你一会儿,你准备好了就出来。”
呵,还挺讲规矩。
但转念一想,也是,孤男寡女的,呆在一个房间算怎么回事。
她应了声,要关门的时候又想到让上司干等着自己好像也不像话。
走廊又没打暖气。
“嗯……”思前想后,她还是说,“要不你还是进来吧,外面冷。”
她发现了,新认识一个人的时候,最明显的特点总是会首先被牢记。
陆应和跟她一块儿进去,在外间的沙发上坐下来。
梁宁希原本定的房间是个标准的大床间,但水池漏水,老板就给她换到了楼上两室的。
房间空旷,大,就算陆应和进来了也不至于没地儿安坐。
省了面面相觑的尴尬。
“师哥,那你坐会儿,我进去收拾一下。”
陆应和点点头。
她挽起头发,凑在镜子前头准备化妆。
说是化妆,其实就是打个底,画个眉毛最后涂个口红而已。
她是淡颜,不适合化浓妆。
正预备要放首歌来听,想到外面陆应和还在,还是算了。
她找话:“师哥,你为什么这么怕冷啊?”
陆应和好像在外边玩消消乐,她听见了好几次Unbelievable。
声音停止了,他回答她:“之前被关进冷库过,动了个手术,接着就这样了。”
梁宁希拍粉底的手直接顿住。
“冷库?”她怀疑自己,“是那种放生鲜的冷库?”
“嗯。”
她跑出去,“你怎么会被关进那地方?那不是会冻死人的吗?”
电影里都这么放。
陆应和看着她大惊失色的样子,低低地笑,“是,差点死掉。”
好像这说的不是自己的事。
不是,他怎么还能这样轻松的?
“什么啊?你被关了多久?后来怎么出来了?为什么会进去啊?是不小心的?”她一屁股坐下来,想听细节。
一连串问题像炮轰似的。
陆应和手撑住沙发沿,一边把消消乐给切了出去。
她觉得他要展开细节了。
结果听见他说:“你要不要先把脸处理了?”
“……”梁宁希忙站起来进去。
镜子前,她一看,一大快粉底印子就在左边脸上,跟没刷好的腻子似的。
她赶紧用粉扑拍脸,重重的,频率贼高。
简直尴尬地想找个地埋进去。
“被关多久我也不知道了。”外面陆应和在说。
她拿粉扑的手又停下来,专心听他的回答。
“冷库的门在里面打不开,后来是我捅破了室内风机,又过了会儿吧,外头工人进来拿东西,我就被抬出去了。”
和刚刚一样,他似乎是个置身事外的人,说得云淡风轻,就连声音语调都没有一点儿变化,和这季节一样,沉沉的,闷闷的。
梁宁希又回想惊悚电影的情节,不自觉把陆应和代入进去,随后手臂推了一层鸡皮疙瘩。
“那你怎么进去的啊?”
外间沉默了。
她有自觉,“不方便说的话也没事。”
陆应和说:“没什么不方便的。和你说的一样,就是不小心。”
骗人的。
梁宁希看着镜子这样想。
“难怪呢,你这么怕冷。”
陆应和没有再回答的打算了,他说:“你一会儿也多穿点,外面在化雪,很冷。”
梁宁希抹好了口红,用手匀了匀。“很冷?”
可她没带厚衣服。
“没事,我热着呢。”
她关上门要换衣服。
再走出去时,陆应和又沉浸在消消乐世界里了。
“你多少关了?”梁宁希坐过去。
她大学的时候也爱玩,爬树都爬五千多层了,自认为没有对手。
张晓说了,她是真闲得慌。
这个评价半对半错,因为打发时间的游戏有很多,奈何她游戏黑洞。
陆应和主动亮手机给她看。
“七千九百多关?”
这对于一个胜负欲强的人来说,是个巨大的打击。
梁宁希也打开手机里的小鸡标志,“我还以为我五千多关很厉害了。”
她果断点击继续闯关。
房间里此起彼伏地全是Unbelievable的声响。
……
梁宁希觉得自己又回到了学生宿舍时期。
那时候,鸡毛大点的事,都值得争一争。
好像谁先屈服谁就会输。
就如同现在,两千多关的差距让她咬紧牙关,甚至于要死死摁住陆应和的手,以为这样就能在瞬时之间压人一头从而超越。
陆应和仍旧在笑。
可却不让她讨厌了。
这次,她不光只记住他鼻背上的痣,还记住了他的酒窝。
里面无酒却像有酒。
在多年以后,后劲十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