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宁希不知道在别人眼里陆应和是什么样子,但在她眼里,除了眼熟之外,还觉得他看起来有些孤僻,或者说,没有生命力。
就如同园丁精心培育的花园里,那一株孤独伫立的玉兰,于漂亮皮囊下隐藏的是似疾驰而来的衰败。
甚至不用等人去采撷,一场雨落,便会化作泡沫,乍然消失。
就像现在,陆应和与诺拉对话,脸上挂着笑,笑意却不达眼底。
他的冷淡躲藏在笑容之下,极为隐秘,或许只有神经敏锐的人才能捕捉。
毕竟,值得承认的一点是,陆应和的伪装做得很到位。
这大约都归功于他的皮相。
她突然回忆起那天林檬话里被她忽略一句。
“长得很好看,男女通吃。”
是否通吃她并不知道,只晓得,眼前的陆应和身姿挺拔,下颌轮廓流畅,整体五官柔和却并不落俗,长了一张不张扬又极具少年气的脸。
如果非要用什么来形容,梁宁希想了很久,从自己储存不多的诗词库里挖出一句“公子只应见画”。
是大学选修时,国文老师展示在PPT上的一句诗。
那天她睡过头迟到,溜进教室时老师恰在讲解这一句,她被当场抓包,坐到第一排,只好乖乖做笔记,因此印象极为深刻。
而这句诗的后句,梁宁希认为用来形容她见到陆应和时的感受也恰如其分。
——“此中我独知津”。
唯独我了解这其中的迷津。
比如,此刻诺拉对着她说:“陆很开朗,你们可以多聊聊。”
她不置可否地笑笑。
意思是,他看起来可并不开朗。
虽然不明原因,但她相信自己的直觉。
远处有人来叫,是喊诺拉过去。
诺拉回头招招手,接着看了看二人,缓声说:“我去招待客人,你们先聊。”
突然寂静,梁宁希觉得周遭似乎连风都停了。
“陆总。”
她想不到该称呼什么,亲密些的显得太过自来熟,体现上下级的身份的称谓刚巧得体。
“不在公司,你可以不用这样称呼我。”
看来对方不满意。
“那该称呼?”梁宁希问。
她拿捏不好尺寸,干脆把问题抛给陆应和。
“叫我名字就行。”
梁宁希觉得不太好,对顶头上司直呼其名,太没礼貌,第一次见面,该有个好印象。
“嗯……”她想了想,“要不叫你师哥吧?我们都是教授的学生。”
陆应和看看她,想说什么又没说,点点头。
会场里,人来人往,他们似被包围,自动划出一个圆,圆外嘈杂,圆内安静。
称谓确定了,但到底还是陌生,找不出话题来。
“今天才过来?”
还是陆应和先开口。
“对,收到邮件就赶来了。”
“很累吧?”
梁宁希看着他,心里却觉得奇怪。
陆应和主动搭话,主动关心,并没有向她表现出疏离。
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
“梁宁希?”
“啊?”梁宁希忙从自己的思绪里收回神来。
“走神了?”
她胡诌:“在想公司里的事。”
“公司?在担心什么?……工作?”
本来就是她瞎编用来应付的话,哪能给出准确回应?
可凭借刚刚对话中对陆应和的了解,他应该是个公私很分明的人。
她要再谈公,就显得太浮夸造作了。
“没有,就想那盆多肉会不会死。”绞尽脑汁,她脑海里终于出现一个话题。
“你的位置靠窗,阳光充足,现在秋天,一周浇一次水就行,没太大问题。”
梁宁希:“但……”
陆应和:“?一次没浇过?”
梁宁希打断他:“我马上打电话。”
几秒过后,那头传来照片。
小多肉长势良好,依旧饱满可爱。
她第一时间想的是向陆应和炫耀。
行动比想法要更快。
“你看。”她已经把手机置于陆应和面前。
陆应和嗤笑一声,“你速度别这么快,其实真没浇水也没事,我那儿有很多,再移植一朵就好。”
“……”
你不早说。
圆弧一下子散开,和外部相接,尴尬气氛消散开去。
梁宁希心里舒了口气。
“要坐会吗?”她指指边上的一个空位,一面问着一面坐了下来,她习惯性单手撑着脑袋,“师哥是怎么知道我名字的?”
对面的陆应和拉了拉衣领,“部门新入职的员工,档案都会送到我这儿来,而且,教授在朋友圈里发过你的照片。”
原来是这样。
谢里沃心态年轻,自从教了他使用微信,朋友圈一天一条,日日不落。
关于她的那条,是一张合照,在格尔纳大学门口拍摄。
说起照片,她突然想起来在上厦时,似乎给陆应和拍下过照片。
是他吗?
太久了,她有些不确定了。
是有颗痣吧?在哪里来着?鼻子还是眼睛?
“怎么这样看我?”陆应和正对着她直愣愣的眼神。
梁宁希又失神了。
她眼睫扫了下,看见陆应和鼻背靠右的位置上有一颗小小的痣。
“你去过上厦吗?”
陆应和想不到她的思维跳跃得这样快,愣了愣,还是点头,“在那儿读的本科。”
果然是他?
“怎么突然提到那儿?”
梁宁希摇头:“没事,觉得师哥有些眼熟,好像是我几年前去旅游的时候偶遇过的人。”
“偶遇,”陆应和拣重点词重复了一遍,随后问,“看来你和他发生了什么事?”
他喝了口水,嘴唇被浸润,显得饱满有光泽。
自从那次从上厦回来,她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都想再见见相片里那个男人。
至于原因,姑且归结为色心在动?现在流行一个词叫crush,大概这就是了。
张晓得知调笑她:“一见钟情?母胎solo终于开窍了?”
她不记得她的回答,但能确定的是,她一定用枕头暴力回击了,还能确定,她第一次被人说好怂。
甚至到今天,她都能模仿出张晓当时的表情和语气。
眉毛一拧,嘴角一拉,语调高扬。
“梁宁希,好——怂——啊你。”
不过她没输,一把掐了张晓手臂,为自己正名,“哪儿怂了?要不是那个推销电话,我早要来联系方式了。”
后来也不知是怎么忘了的,总之树叶由黄而绿,记忆便淡褪了。
而此刻,退潮的记忆返上来,当初再想见他一面的心思又开始鼓动。
梁宁希接过侍应生给的温水,将手掌放在上面摩挲:“那倒没有,只不过看人长得好看所以关注了下……就在上厦的椰林海,看日出的时候,我还不小心开了闪光灯。”
她尽量说得详细些,好来试探陆应和是否是那天她遇见的人。
陆应和笑了,“原来是为了夸我?”
“……”
“不过,”他摇摇头,“应该不是我。”
陆应和的衣领越来越上,快遮了半张脸。
梁宁希看不清他表情。
她大学时出于兴趣,修过心理学,喜欢从对方表情里去捕捉心情。
在一开始,她做出那样的推断,也正源于此。
此刻,倒叫她手足无措了。
“师哥很怕冷?”
除了衣领高高竖着之外,她已经见他搓了好几回手了。
陆应和手缩起来,将姿势换为抱臂,头还埋在衣领里。“是,柏林太冷了。”
梁宁希余光望向陆应和身后的一棵枯树,枝干上一丝残余的生机也不见。
柏林的冬天比庆南冷得多,现虽还未至冬季,却也迈在这条快入冬的延伸线上。
又至深秋,万木凋零的季节,一个最为寂寞的季节。
“那去室内?”
陆应和对这个提议甚为满意,梁宁希甚至看见他眸光亮了亮。
她莫名被逗笑。
“你这么怕冷,为什么不早点说?”
“我以为你想在外面坐着。”
“什么呀,我不就是就近原则嘛?”
“你不怕冷?”
“还好吧,很冷吗?”
……
室内,阻隔了呼啸的风,温暖了不少。
梁宁希如愿以偿地看见了陆应和衣领下的脸。
他的声音被风吹得有些干哑,问梁宁希:“一个人来的?”
“嗯对,”她回答,一边招呼侍应生拿热水,“教授总共就我和你,两个中国学生。”
她不知道陆应和怎么会问出这种明知故问的话来。
按照现在两个人的关系来说,她姑且归类为找话题。
硬找,瞎找。
“不是可带家属?”陆应和接过侍应生送来的热水,擦了擦其中一杯的杯口递给梁宁希,再擦另一杯的。
“?”
梁宁希想问,
你没开玩笑吧?
但看到陆应和一丝不苟的表情时,还是选择憋回去,换句话来回:“我爸我妈都没空。”
陆应和突然嗤笑一声。
这算是今日第一次看到他做脸部变化大的表情。
“笑什么?师哥难道带家属了?”
陆应和:“我爸我妈也没空。”
……
诺拉这时忙完,看见他俩挥挥手,接着也坐过来。
她看起来有些疲累,但语气依旧和煦,笑着看两人,“你们看起来聊得很不错。”
“嗯,”梁宁希回, “我们在说之前我在海边遇见的那个男人呢。”
诺拉有了些兴致,脊背挺直,“你见到他了?”
“没有,就是觉得师哥有些像。”
她给诺拉见过拍摄的那张照片,只是现在相机带回国,无从验证。
诺拉仔细端看陆应和,似是而非地点头, “你这样一说,陆的确有些像他。”
梁宁希顺坡下驴,执着于对巧合加以判定。
“不会真是你吧?师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