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两日,陆良先是到镇抚司点卯,又暗中到陆炳的家中拜访,将安南之行,有删有减的诉说了一遍。
陆炳也没多说什么话,只是微笑着在听,最后告诉陆良,因为安南的大捷,皇上高兴,准备封赏南征将士。
但是这两年天灾不断,西北战事频出,国库空虚,没什么银子赏赐,只能封官了。
陆良的总旗一职,给提到了百户,虽然没给银钱,但是这也算是难得的厚赏了。
至于一同跟去的张鹏,陆炳没说,但是陆良心里却明白,以他是张老太后的族人身份,怕是什么也捞不到。
至于锦衣卫中的王桐三人得了什么赏赐,陆炳没有讲,陆良也不敢多问。
待说完这些事情,陆炳就拿起茶碗送客了。
本来陆良还想从他口中打听打听东厂的事,这时也熄了心思,起身离开陆府。
思来想去,陆良还是决定去找他那个便宜师傅醉道人,此人曾在锦衣卫多年,其中了解的密事数不胜数,莫说是东厂的事情,恐怕连西厂和内厂的事情都有可能知晓。
只是让陆良没想到的是,竟然扑了个空,醉道人竟然不在,就连秉一真人陶仲文也不在。
还是元福宫的小道士热情接待了这位秉一真人口中念念不忘的陆居士。
坐着等了一会儿,陆良实在坐不住了,让小道人将他来访的消息转答给醉道人和陶仲文,便告辞离去。
回家的路上,竟然意外碰到陆奇本,他心中有事,也没有多聊,便急匆匆赶回了石碑胡同。
余四姐等人经过两天的走访,也终于打听到了老人家夫君的埋葬地。
正好也早已过了头七,众人一致决定,明日一早便将老太太和她的夫君葬在一处。
刘金喜的老爹叫刘应麟,也是锦衣卫出身,只是二十多年前突然死了,遗体被锦衣卫的人送了回来,给了一些抚恤,也没有明说这人究竟是怎么死的。
老人家伤心不已,但是看着年幼的刘金喜,也没有改嫁的心思,一个人独自将他拉扯大。
刘应麟葬在北京城西的阜城门外,那地方保留有一大片坟茔地,据说是成化年间划分出来的。
相传,成化六年,京城地区大旱,闹了饥荒,饿殍满地,同时又发生了疫病,军民死伤无数,成化帝朱见深下旨,让五城兵马司在京城崇文门、宣武门、安定门、东直门、西直门、阜成门外,设置坟场,由官府收葬尸首。
于是,阜成门外的这块坟茔地就这么一直保留了下来,但凡京城百姓家中有人亡故,离得近的就选择葬在这里。
值得一提的是,这时候的葬礼大多以土葬为主,兼行火葬。这火葬起始于宋辽时期,再加上当时这北京城属于幽云十六州,北方游牧民族与汉人通婚之后,便将火葬也融合在了一起。
只不过,汉人讲求入土为安,大多数还以土葬为主,只有贫苦百姓,无钱购买寿材和土地,无奈之下,只好选择火葬了。
按道理说,刘金喜家住在南城大时雍坊,刘应麟应该葬在宣武门外。
只是这些年下来,南城宣武门外渐渐成了居住区,人口日益增多,莫说坟茔地了,就连小土包都给平了,搭建起了茅草屋。
再加上南城人员混杂,时常有那摸金校尉出没,更有甚者,还会盗取尸首去配阴婚,但凡家中有些余财的人,也不会选择将人葬去南城外。
这日清晨,石碑胡同刘金喜家门大开,马秋风、张鹏,外加凌阿轲和凌仁,四个人将老太太的棺材从院子里抬起,安放到从寿材铺租来的马车上。
陆良一身素服,披麻戴孝。刘金喜离开家几年,至今不知道生死,陆良心中有愧,便以老人家干儿子的身份,为老太太出殡。
日出东方,一应祭奠之物准备好后,出殡的队伍便沿着街道,一路往西城外走。
余四姐、凌芝和沈红袖三人也都跟随着。
队伍中,还有一位名叫李大生的老者跟随,这是刘金喜家的邻居,当年曾帮着刘家安葬过刘应麟。
队伍沿着宣武门大街向北,而后转到阜成门街向西,在出了阜成门后,这位李大生辨认了一下方位,而后指向西南方,示意队伍行进。
又走出五里多地,便见到好大一片坟地,那一个个坟包,或大或小,不一而足。
寒风吹过,静寂无声。
如果不是人多,要是孤身一人走进来,莫说等到晚上,就是大白天,都情不自禁打冷战,够瘆得慌的。
“等一等,让俺想想在哪呢?”李大生沙哑着声音说道。
时隔这么多年,他也记不太清楚刘应麟埋葬的具体位置,再加上这地方,如今又多出来许多坟包,更是让人辨不清东南西北。
众人又等了他一会儿,也不催促,知道这老头岁数大了,而且时隔这么多年,哪还能记得那么清楚。
眯着眼睛又仔细看了半晌,李大生这才用手指着不远处的一个小土包道:“大概是那个方位。”
众人便继续前行,越过了一些坟墓,李大生始终没有开口。
待走过三棵似是有些年月的枯树时,李大生突然大声叫道:“俺想起来了,就是这里。”
他这冷不丁一出声,吓得凌芝“哎呀”一声,情不自禁靠在了余四姐的身上。
李大生绕着那三棵枯树走了一圈,而后又向南走了三十步,来到一处有些凸起的小土堆前,指着它道:“就是这里,想当年,这刘大人在锦衣卫当差,但是却心善,后来死的不明不白,留下孤儿寡母的,看着怪可怜的。”
“还是俺们几个老邻居帮着下葬的,当时老张头就觉得这三棵大柳树下,风水好,非要埋在这树下。可我觉得,这三棵柳树活着吸食阳气,这刘大人是个死人,埋在下边,这大树万一吸食了阴气,柳树成妖,岂不是成了祸害。”李大生回忆起当年之事,摇头叹道:“后来,还是俺,沿着三棵柳树向这边走了三十步,选了这么一块风水宝地,将他安葬。”
众人听他这么一讲,不禁对这个干巴老头肃然起敬,没想到他其貌不扬,却还懂点风水之术。
众人看着眼前这个一脚多高的小土包,这刘应麟的坟墓,常年无人打理,早已被雨水冲刷的只剩下一个小小的土堆,而立在坟前的墓碑也早已是不知去向。
如果不是李大生说这是刘应麟的坟墓,众人只会以为这里是地上的一个寻常土堆罢了。
马秋风率先拿着铲锹,在这土堆的右侧,大概画出一个长方形,准备挖坑。
众人便齐齐动手,你一锹,他一镐的挖起了坑。
只是刚挖到一尺多深时,在一旁瞎转悠的李大生突然惊叫一声:“啊,原来是这!”
众人寻声望去,只见李大生干瘦的脸上有些尴尬,指着身旁的一个小坟包道:“这个才是刘大大的墓。”
张鹏不乐意了,将手中的铲锹扔到地上,冷声道:“老头,你耍我们,是不是想找死?”
李大生慌乱摆手道:“不是,不是,俺没有,俺是看见了这块碑。”
李大生指着埋在地下的半块石碑斩钉截铁道:“这回俺肯定不能记错。”
凌阿轲上前将那埋在地上的半块石碑挖了出来,又清理了一下上面的浮土,露出字迹,上面写着:刘公应麟,因为石碑只剩半块,所以没了后面的内容。
但是也足以说明,这个小坟包才是刘应麟的墓。
众人只好在这个坟墓旁接着挖坑,如此过了一个多时辰,这才把安葬的墓穴挖好。
待将老太太的棺椁下葬后,陆良将第一捧土撒了下去,而后众人齐心协力,将刘应麟夫妇的坟墓修整好。
立好墓碑,摆上祭奠之物,陆良恭恭敬敬的在老太太的坟前磕了三个头,口中念叨着:“老人家,您一路走好,是不孝子陆良害了您,如果您有什么未了的心愿,就托梦给我。”
只是话未说完,陆良的泪水又掉落下来,想起老太太平日里对他兄妹二人的照顾,又想起老太太没有享受过他一天的孝敬,不由得悔恨交加。
看着陆良悲伤,凌芝亦是陪着落泪,这丫头虽然野了点,但是泪点低,感情丰富,可能也是想起了自己早逝的父母。
马秋风站在一旁,往四周撒了一圈纸钱,在风的吹拂下,四散飘落。
寒风中,一股哀意弥漫。
陆良跪在地上,给老太太烧着纸钱。
众人纷纷祭拜,如此过了好一会儿,余四姐才道:“人死不能复生,节哀。”
马秋风也劝道:“回去吧。”
陆良站起身,擦了擦有些红肿的眼睛,环视一周,看了看刘氏夫妇的坟墓,又拜了拜,这才迈步往回走。
一路无话,待回到了石碑胡同,给了带路的李大生一些酒钱,将他打发走,众人返回刘家。
看着空荡荡的屋子,没了老太太和陆贞娘,还有素素姑娘的身影,这院子竟有些说不出的阴森。
陆良黯然神伤,难道自己真的是天煞孤星,谁要挨着自己,谁就不得好下场?
他不禁又想起那对一起埋葬在树林子里的陆炳辉夫妇,自己这个不孝子,或许也应该将他们的尸身起出,送回家乡安葬了。
以如今自己锦衣卫百户的身份,此时回去,即便遇到再大的麻烦,也有能力化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