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五章 五峰

月海楼。

待伙计送上香茶退下后,掌柜连城连忙站起身,对着余四姐恭敬道:“见过四小姐。”

余四姐笑道:“连叔,不用这么客气,咱们可是多年没见了。”

连城叹道:“是啊,我记得离开余家时,四小姐还只是一个女娃娃,想不到转眼已是大姑娘了。”

连城感叹完,看向陆良,问道:“这位是?”

余四姐介绍道:“这是我一个朋友,陆良。”

陆良拱手一礼。

“连叔,这次来月港,是想找一条海船,最好能直接到天津卫。”余四姐将来意表明。

连城想了想道:“哎呀,四小姐,事不赶巧,眼下余家的海船都不在这里。”

“这样吧,晚些时候,我去打听一下,看看哪家有船往北走。”连城道。

余四姐笑道:“那就麻烦连叔了。”

“不麻烦,不麻烦,这点小事,要是都办不好,夫人那里可不好交代,该说我照顾不好四小姐。”连城连连摆手。

余四姐又道:“连叔,我们还有一个车队,正在楼下等着,不如先找个地方让大家休息一下。”

连城站起身,来到窗前,打开窗户,往外张望,确实有一队车马在楼外等着。

“四小姐,我这就去安排。”连城关上窗户,急忙下楼,将余四姐的车队引导着绕到后面的院子里,又吩咐月海楼的伙计,腾出了几间屋子,让众人休息。

待这一切都弄的差不多时,有一个小伙计上前对着连城道:“掌柜的,刚才那个人又来了,这次还把货都拉来了,说要卖给咱们。”

“人就在门外。”那伙计用手指了指。

连城又对着余四姐道:“小姐,我去看看。”

“连叔请便。”余四姐倒也没说什么。

“连掌柜,我和您一起去,不碍事吧。”陆良突然开口问道。

连城看了一眼余四姐,见她没有反对,便笑道:“不妨事,不妨事。”

待到了月海楼的外面,果然看见有三个人正推着一辆板车,在等候之中。

见到连城,徐惟学上前道:“连掌柜,货我带来了,您可以验一验,至于价格,就按照您刚刚说的价格算。”

连城随意掀开盖在车子上的草席,瞅了一眼板车上的货物,拍了拍手上沾染的灰尘,倒也没有拒绝,而是吩咐一旁的伙计点验货物。

“几位,里面坐。”连城伸手请徐惟学进楼。

“宗满,我进去和连掌柜谈谈,你们帮着卸货。”徐惟学对叶宗满道。

陆良站在一旁也不说话,只是静静打量着和连城交谈的徐惟学,经过刚才静下心的仔细回忆,终于想起来刚才那个已经化名为汪直的王锃究竟是何人了。

这不就是那个自号“五峰船主”,像海贼王一般的男人,嘉靖中后期引起浙直倭乱的罪魁祸首,海上霸主:徽王汪直。

徐惟学虽然和连城在谈笑风生,其实也在悄悄留意着王锃刚才一直叮嘱交待他,要小心应对的少年锦衣卫。

见陆良不时的打量着他,徐惟学心中有些七上八下,但是转头一想,他们自问和锦衣卫没有什么交往,如果要是因为触犯海禁而被盯上,那更不应该,因为这月港到处都是私自造船出海通番的商贾。

如果说是为了钱财,徐惟学自认更不可能了,在这镇子上,随便找出一家商贾,都比盯着他们几个穷鬼强。

“这位小兄弟,可是有事?”徐惟学定了定心神之后,突然开口问道。

陆良回过神来,笑道:“没事,只是在下想问,刚刚那位汪直先生,怎么没见他过来?”

徐惟学有些诧异,看来这个锦衣卫果真盯上王锃大哥了。

“汪大哥有事,刚刚已经离开这里了。”徐惟学撒了一个谎,又问道:“这位兄弟找汪大哥有事?”

陆良道:“没什么事,只是瞅着汪先生面善,似乎像是在下的一位故人,所以想求证一下。”

徐惟学道:“小兄弟可能是认错人了。”

说完,也不再理会陆良,而是转头对着连城道:“连掌柜,点验完货物后,在下也不要银子,想要全部换成丝帛等物,不知道月海楼可有现货?”

连城问道:“徐先生可对丝帛等物有什么要求?”

徐惟学哪懂这些,便模棱两可道:“只要不是太差就行。”

连城想了想,回道:“我月海楼倒是尚有一批丝帛,质地算不得上等货,但是比之下等货,要好上那么一点点,徐先生可要看看?”

徐惟学站起身道:“烦劳连掌柜。”

连城便带着徐惟学又去了后院的一处库房,查看货物。

陆良这次倒是没有跟着,虽然心中已经肯定了王锃就是汪直,但是那又能怎样?难不成劝诫他不要出海经商,尤其是不要去倭国经商,以免日后引起倭寇侵扰大明的海疆。

莫说王锃不会相信,就是陆良自己都不知道如何开口,只怕说出来之后,只会被人当做神棍,嘲笑一番。

不大一会儿,徐惟学跟在连城身后转回来了。

“连掌柜,这批货我要了,至于能折算多少,您帮忙算下,我们现在就要拉走。”徐惟学倒是对月海楼的这批丝帛比较满意,只要能将这些货物安全的运送到倭国,转手一卖,那可就是白花花的银子啊。

连城叫过来一个伙计,吩咐几句,便有人将计算好的数量报给了徐惟学。

徐惟学也不计较,点头表示同意,连城便令人将仓库中的丝帛搬了一些出来,放到了他们的板车之上。

待装运好货物,徐惟学对着连城道谢一番后,便带着叶宗满和谢和二人,推着板车准备离开。

“徐先生,还请麻烦你,如果再见到汪直先生,替我转告一声,即使成了‘五峰船主’,即便是迫不得已,举起屠刀之时,不要忘了自己的出身,终归是大明的子民。”陆良还是忍不住开口道。

徐惟学不明其意,也来不及细想,头也不回道:“如果见到汪大哥,我会将你的话带到。”

望着徐惟学三人远去的背影,陆良也不知道他的这番话,能不能在这个时候,在还没有成为海贼王的汪直心底,留下烙印,以至于将来的时候,能减少一些对大明沿海之地的子民的杀戮。

回去的路上,徐惟学越是琢磨陆良的话,越是觉得胆战心惊,这个锦衣卫说这番话究竟是什么意思,莫非知道了他和王锃曾经杀过人的事情。

再一想,似乎也不对,越想越是不明白,什么“五峰船主”,什么大明的子民,当真是莫名其妙。

出了镇子,沿着土路一直向南,又转到了一条小路上,走了一里多地,便来到了一处偏僻的人工码头。

只见一艘双桅海船正停靠在码头边,在海波的推动下,不时起起伏伏。

见三人回来,船上的雇佣水手便纷纷下船帮忙,将丝帛等物搬进了船舱。

王锃没在船上,而是带着方武去了镇子上,又是采买了一番,补充了一些蔬菜和淡水,在徐惟学回来没多久后,也带着雇佣来的马车,拉着货物,回到了船上。

待补给的物品,以及贩卖的货物都堆进船舱之后,王锃大手一挥,这艘双桅海船缓缓出海,绕过圭屿,驶入圭海,进而取道向东,再转舵向北,便可抵达倭国。

船舱内,听着徐惟学复述完陆良的话语,王锃也陷入沉思,不解这个少年锦衣卫话里的意思,不过这个“五峰船主”的称呼,他倒是觉得颇为好听。

二人思索片刻,也没想出个所以然。

“这小子有些邪门,算了,咱们都离开月港了,这大海茫茫,他还能找到我们不成,即便是有什么不轨之心,难不成还能跟着咱们一起到倭国。”王锃打破沉静,不再纠结这个莫名其妙的事情。

徐惟学笑道:“大哥说的是,咱们到了倭国之后,只要有了钱,再招募一些水手,这天大地大,任由我们兄弟闯荡。”

王锃亦是笑道:“不错,熬了这么些年,可算是苦尽甘来。”

“大哥,我突然想起一件事,那小子知道你的本名,会不会对伯母干出什么畜牲事情来,我听说锦衣卫可都是杀人不眨眼的恶魔。”徐惟学突然担忧道。

王锃心中亦是一惊,跟徐惟学这个孤家寡人不一样,他还有一个老母亲汪氏,尚活在人世,如今正在南直隶老家歙县熊村拓林生活。

要不然他也不会化名为汪直,本就是为了隐藏自己的真实身份。

“应该不会有事,他只是知道我的名姓,却不清楚我是哪里人,即便他是锦衣卫,又岂能凭借一个名字,就能轻易查到咱们老家去?”王锃宽慰徐惟学道,其实也是为了宽慰他自己。

徐惟学点点头道:“那倒也是,这小子即便是锦衣卫,又能如何,难不成凭着一个人名,就能找到咱们老家去,再说了,这大明子民千万,他不可能知道咱们是哪里的人。”

“唉,倒也是我大意了,当初竟然报了名姓。”王锃叹了口气。

徐惟学道:“这事也不怪大哥,当初咱们流落南京,靠为人引路赚取回乡的钱财,哪能想到咱们现在干的这买卖。”

王锃心中仍是没底,但是如今人在海上,又不能马上上岸赶回家乡,只好道:“希望那小子不会查到什么。”

“等跑完这趟之后,派几个人回趟家,将我娘接出来,以防万一。”王锃打定主意,准备从倭国回来后,就将老娘汪氏从家乡接出来,换到一个安全的地方。

徐惟学道:“大哥放心,这事咱们回来就办。”

王锃换了个话题,问道:“惟学,你觉得叶宗满、谢和、方武这三个人,可是真的实心实意跟着咱们的?”

徐惟学仔细回忆在漳州府认识的这三个地头蛇,沉声道:“我觉得除了那个谢和,其他两个人倒是没什么问题。”

王锃摇摇头道:“这你可是看走眼了,这三人中,顶数这叶宗满最有心机,还要多多提防。”

徐惟学诧异道:“我看叶兄弟挺好啊,处处依从大哥。”

王锃不再多言,起身拉开船舱门,来到甲板上,看见叶宗满带着方武正在检查船上的绳索等物。

招了招手,王锃示意他过来。

“汪大哥,有什么吩咐?”叶宗满一直都对这位全身上下散发着儒生气质的汪直毕恭毕敬。

王锃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将谢和也叫上,咱们兄弟几个,喝一杯。”

“好嘞,我这就去叫他。”叶宗满笑容满面,转身去叫谢和。

此时日落海面,满天星斗,伴随着双桅海船,一路前行。

甲板上,众人大口喝酒,畅谈着各种奇闻异事,不知不觉间,便纷纷醉倒。

除了王锃一人,因为心中放不下远在家乡的老娘,摇摇晃晃的站在船首处,听着波涛声,陷入沉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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