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四章 月港

月港,位于福建漳州府城东南方向五十里地,处九龙江入海口,因其港道有如“一水中堑,环绕如偃月”,故名月港。

此刻,车队沿着大路缓慢前行,绕过漳州城,向着月港所在的镇子方向走。

快要进入这处自然兴起的集镇,但见此处人潮拥挤,商贾咸聚,市镇繁华,富甲一方。

作为闽南第一大出海港口,陆良心中不禁与他曾经到过的一些城市比较一番,发现这个因为走私而繁荣起来的城镇,往来之人多是身穿绫罗绸缎,奴仆簇拥。

可见其商业的繁荣程度,竟令这些富庶的商贾,已经开始公然罔顾朝廷的禁令。

太祖皇帝朱元璋曾将大明军民的服饰,规定的明明白白,这商贾之人,不许穿绫罗绸缎。

但是自正德年间起,在皇帝朱厚照的带动下,大明百姓的服饰着装已然有了变化,朴素之风不再,取而代之的则是颜色艳丽,款式多种多样的华美服饰。

不管是朝廷官员,还是民间士子,甚至是普通百姓,皆开始崇尚奢靡之风,朝廷禁令形同虚设。

虽然此时,月港还未开关,海澄也未设县,但仗着地域偏远,天高皇帝远,地方官府中的官员,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任由商贾私自造船,出海通番。

“这里,竟是如此繁华?”张鹏望着车水马龙,熙熙攘攘的繁华小镇,亦是目瞪口呆。

“据说这里在正统年间,就已经兴旺繁荣,有大商人往来南洋之地,将大明的丝绸瓷器等物贩卖到南洋诸国。”这时,余四姐掀开马车的布帘,指着前方道:“再往前走,镇子靠东边,有一座三层的月海楼,咱们就去那里。”

车队又在人群中穿行了一里多地,终于到了余四姐所说的那座月海楼。

这是一座三层木制小楼,矗立在镇子中,不时有人进进出出,貌似生意不错。

陆良翻身下马,余四姐也下了马车。

陆良吩咐张鹏和其他人暂且在外面等候,他便跟着余四姐进了月海楼。

二人迈步进入大堂,耳旁传来的则是嘈杂的吵闹声,放眼望去,只见这月海楼内,有着一处柜台,外面则是围满了来自各地的商人,和楼内的伙计们在交涉着什么。

只是看着面红耳赤,怒目圆睁的双方,像是起了争执。

余四姐环视一圈,没看见熟人,便拽住一个从身边经过的伙计,大声问道:“连城掌柜的,可在?”

这小伙计年岁不大,见这位衣着艳丽的千金小姐,竟然敢直呼掌柜的大名,不敢怠慢,连忙客气道:“这位小姐,连掌柜在三楼,接待几位贵客。”

余四姐道:“麻烦这位小哥通禀一声,就说安家小姐找他。”

小伙计显然训练有素,放下手里的活计,噔噔噔上了三楼,通报去了。

陆良也不说话,虽然好奇余四姐为何不直接表明身份,而是用了一个安家四小姐,想来也是为了隐藏什么。

不大一会儿,楼上便下来一位四十多岁的中年大汉,看到站在一旁的余四姐,脸上露出笑容,到了近前,抱拳施礼道:“原来是安小姐。”

余四姐亦是笑道:“连掌柜的,有些日子没见了。”

连城笑道:“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楼上请。”说完,便在头前引路。

余四姐带着陆良,跟在这个连城掌柜的上了三楼。

这时,恰巧有两个人从一间屋子里走了出来,准备下楼。

其中一个人对着连城一拱手道:“连掌柜,您说的这个价格,我们兄弟要回去考虑考虑。”

连城回道:“汪直贤弟,你们尽可以到其他家再打听打听,若是有一家给出的价格,能高出我月海楼的,我连某愿意再涨两成。”

汪直犹豫了一下,看了看跟在身旁的那个人,交换了一下眼色,终是没有打算就此决定,接着道:“连掌柜,我们兄弟回去商量一下。”

连城笑道:“既然如此,几位慢走,连某随时恭候。”

汪直二人抱拳行礼,准备离去。

只是这时,陆良突然开口问道:“可是王锃,王大哥?”

那个汪直陡然听见有人叫他本名,心中一惊,巡声望去,就见月海楼掌柜连城的身后,跟着一男一女,刚才说话的正是那个少年。

陆良上前两步,看清楚对面站着的,正是当年在南京城外有过一面之缘的引路人王锃。

“这位小兄弟,怕是认错人了。”汪直说完,便带着身旁的弟兄,快步越过陆良三人,沿着楼梯下了楼,迅速离开了月海楼。

陆良有些莫名其妙,摸不着头脑,明明就是他,为何不敢相认。

却说汪直带着那个弟兄,头也不回的快速离开月海楼,又在人群中穿梭了一会儿,瞅准一个胡同,钻了进去,又左拐右拐的走了几条街巷之后,终于在一个院落外停下了脚步。

敲打了两声门环,里面有人将门打开,二人进了宅院,又进了屋子。

里面有三个人也在焦急等待,见他们回来了,其中一人便端茶倒水,急切问道:“汪大哥,谈的怎么样了?”

汪直皱眉道:“货的事,暂且先不说,刚才在月海楼,竟然碰见一个锦衣卫,还认出我来了,哥几个,你们说,这里会不会要出什么大事?”

“惟学,你怎么看?”汪直问着刚刚一直跟在他身边的同乡徐惟学。

“锦衣卫?”徐惟学皱眉思索。

众人听汪直说有锦衣卫出没,也都有些心慌,全都将目光投向了眉头紧锁的徐惟学。

过了半晌,徐惟学才说话:“我觉得应该不是冲咱们来的。”

“你说的这不是废话,咱们算哪根葱,能让锦衣卫盯上。”一个说话带着福建口音的人嗤笑道。

“谢和,不准对徐大哥无礼。”另外一人呵斥道。

谢和见把兄弟叶宗满怒斥他,便瘪瘪嘴,不再言语。

叶宗满看着谢和,又看了一眼站在谢和旁边的人,语气严肃道:“既然我们三兄弟,跟了汪直大哥做事,以后就要一条心,如果哪个敢不听汪大哥、徐大哥的话,休怪我无情。”

“谢和,方武,你们记住了没有?”叶宗满盯着二人,眼神中充满凝重。

“叶大哥,以后咱们兄弟都听汪大哥的吩咐。”方武年龄较小,对汪直这个读书人,也是颇为尊敬。

谢和虽然还是不服,但也没敢再开口顶撞,而是低声道:“知道了。”

汪直笑了笑,坐了下来,喝了一口茶水道:“大家都是自己兄弟,日后只要有我的一口吃食,就绝不会让大家伙饿着。”

叶宗满恭敬道:“汪大哥,我等三人,既然跟了您,就不会做出背叛兄弟的事情。”

汪直道:“叶兄弟,这话言重了,大家都是一家人。”

“惟学,你觉得,我们现在应该怎么办?”汪直又问道。

徐惟学想了想,直截了当道:“大哥,既然这镇子上有锦衣卫出没,不管发生什么事,咱们得把货尽快出手,然后采买一些瓷器、丝棉等物,尽快出海。”

“只要早点出海,就是官府把这里烧了,也波及不到咱们。”徐惟学道。

汪直点头表示赞同,看了一眼众人,大声道:“去年,咱们兄弟,第一次出海,没有什么经验,中间又遇到了风浪,没带回多少货物,但能活着回来,已是万幸。”

“我听人说,只要把大明的货,运到倭国那边,随便一卖,都够咱们弟兄们吃上半辈子了,那咱们这次就去倭国。”汪直下定决心。

“惟学,你带着宗满和谢和,将这次从安南国搞回来的货物,拉到月海楼去,就按那个连掌柜说的价格,全都卖给他,然后卖的银子,也别带回来,全部在月海楼换成丝棉等物,直接拉到船上去。”汪直吩咐徐惟学。

徐惟学点头应下,便起身出了屋子,准备将藏在另外一间屋子里的货物搬上了院子里停放着的大车上。

叶宗满带着谢和、方武二人也出去帮忙,屋子里,只剩下汪直坐在椅子上,思索着刚刚那个锦衣卫少年。

两年前,他贩私盐到南京,却路途遭遇官兵巡查,丢了好不容易用全部身家搞到的私盐,仅和徐惟学逃过了追捕。

身无分文,又没有亲戚朋友,流落他乡,不得已,王锃便和徐惟学在南京城门口替人引路,赚点钱财度日。

后来更是因缘际会,救了被李家追杀的陈杰和神医杨彩蝶,赚了十两银子,这才凑够了回乡的盘缠。

本来王锃和徐惟学都打算还乡回家了,后来在南京城外的一处酒家吃饭时,听见邻桌一个叫齐天海的死胖子,正在和人吹嘘着下海贩货,能发大财的牛皮。

王锃便又起了心思,他和徐惟学能豁出身家性命去贩卖私盐,岂会是寻常之辈。

然后,二人使了一个眼色,趁着夜黑风高,便将那个喝多了酒,准备去寻花问柳的死胖子给绑了,又毒打了一顿,套出了可以从漳州月港这个地方出海的准确信息。

随即又从胖子齐天海的身上“借”了二十两银子后,二人便转道南下漳州府。

这私自出海,毕竟是触犯了大明的律法,到了漳州府后,王锃为了保护家中尚在人世的母亲汪氏,以免因为他私自出海招惹官府上门,便化名汪直。

王锃带着徐惟学小心翼翼四处打听可以造海船的地方,又结识了漳州本地人叶宗满、谢和、方武三人,在这三个本地虎的指引下,搞到了一条可以出海的海船。

五个人,带着采买的货物,又雇佣了几个水手,乘坐着海船,不敢去太远的地方,便跑了一趟安南国,只是碰巧当地正在打仗,莫氏和黎氏正在互相攻伐。

王锃匆匆甩卖了货物之后,也不懂得什么东西值钱,胡乱买了一些,装船之后,便又匆匆赶回大明。

只是,这海上讨生活,毕竟靠天吃饭,归途中遭遇风暴,险些翻船,葬身大海,但还是丢失了一些货物,总算死里逃生,回到了月港。

本打算将剩下的货物,打听好价钱后,再慢慢贩卖,赚一个好价钱。

哪想到竟然遇到了当年在南京城外遇到的锦衣卫,王锃不禁有些担忧。

正在思虑间,外面的徐惟学等人已将货物装好,进屋道:“大哥,我这就拉到月海楼去?”

王锃点头道:“快去快回,我带方武先去码头,买完了货物,也别耽搁,咱们装了船之后,这就启程去倭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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