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伯温奉旨南征,低调到了两广总督府,但是两广的地方官员早已是悉数尽知。
休息两日后,毛伯温便频繁召见两广地区的大小官吏,先是了解民情,再就是问询大藤峡侯公丁叛逆造反攻城杀官之事,对于征讨安南莫登庸只字不提,似乎此事与他无关一般。
而城外,咸宁侯仇鸾亦是夜夜笙歌,玩的不亦乐乎,似乎征讨安南之事也与他无关。
两广的地方官都是摸不着头脑,但俱是夹起尾巴做人,生怕被毛伯温翻出什么陈年旧账,断送了大好前程。
这一日,毛伯温又将广西副使翁万达寻来,仔细询问平定大藤峡侯公丁叛乱的详细经过。
要说起这大藤峡乱民杀官造反一事,就不能不提起大明制定的改土归流之策。
自大明洪武初年,广西初定,便设置官员,以改土归流之策治理广西,又以盐政之策控制地方。
只是各地土司之间本就互有矛盾,加之地方官吏贪渎,强抢民田,又用盐政等手段,控制不产食盐的广西等地,致使民生艰难,百姓难以为继,是以自洪武年间,大藤峡等地叛乱不断。
期间,最大的叛乱有洪武十九年至二十八年期间,瑶民罗禄山杀官造反。
永乐三年,浔、桂、柳三府瑶民起义和永乐十三年胡通四、韦保遵等僮民起义造反。
成化元年,蓝受式、侯大苟等瑶、壮民起义为规模最大,波及甚广。
直至嘉靖七年,朱厚熜起用新建伯王守仁以兵部尚书之职总制两广、江西、湖广等地军务,负责平定叛乱。
王守仁督师十万,将胡缘二、黄公豹等人镇压,当时被杀的乱民多达一万五千余人。
只是后来,王守仁病死归乡途中,虽布置了善后之宜,但大藤峡地形复杂,民情紧张,想要彻底剿灭叛乱,实是难事。大藤峡叛乱因此而终,但是根本问题却依然没有解决。
“仁夫,本官看过你上疏给兵部的奏本,说是侯公丁乃是你献计诱杀,可否详细说与本官听?”毛伯温咂了一口茶后问道。
翁万达见毛伯温问起此事,略显迟疑,片刻后回道:“阁部,恕下官直言,侯公丁其人,虽是死有余辜,但是其造反作乱,亦是另有隐情。”
毛伯温疑惑问道:“可是与那安南莫登庸有关?”
翁万达摇头道:“虽有谣传,但是还未找到证据,不过……”
“仁夫无需多虑,直言便可。”毛伯温宽慰他。
翁万达想了想,便也放下心思,慎重道:“自大明立国以来,这大藤峡是反了平,平了又反,可谓是朝廷心腹之患,大人久居边关,不了解这两广地区的民情,下官以为,当下的问题乃是朝廷盐政之策,有失偏颇。”翁万达久居两广,深知当地民众造反的缘由。
毛伯温见他吐露了实情,便接着问道:“依你之见呢?”
翁万达叹了口气道:“下官能有什么高见,只不过是竭心尽力平叛,不负皇上隆恩罢了。”
毛伯温亦是知晓地方事物的难办之处,他奉旨巡视宣大一线时,便深深理解做实事的艰难。
翁万达又道:“如今,侯公丁已死,叛乱也已彻底清缴,当解南方之顾虑忧患。”
毛伯温点点头,赞同道:“仁夫出力甚多,本官知晓。”
“阁部,征讨莫登庸一事,不知?”翁万达终是问了出口,这几日,毛伯温对于南征安南之事,闭口不提,以至于下边人都以为朝廷当此事又是说说而已,毕竟早在嘉靖十五年,便已决定出兵,兴师动众之后,却又虎头蛇尾,不了了之。
安南之事,这几年可谓是一波三折,所以翁万达才决心劝说毛伯温,安南之役,当威逼利诱,迫使莫登庸投降,不宜用兵。
毛伯温刚要开口,却见两广总督张经带着两个人走了进来,其中一人乃是安远侯柳珣,另外一人,毛伯温看着有些熟悉,只是一时之间,想不起来此人名姓。
“阁部。”张经等人施礼。
毛伯温笑着示意他们坐下,待三人落座,仆役上了茶之后,才问道:“这位是?”
那瘦小之人见毛伯温看向他,连忙又站了起来,恭敬回道:“下官张岳,见过阁部。”
毛伯温恍然大悟,问道:“原来是维乔啊,怎么几年未见,竟是这般模样?”
张岳苦笑道:“年前患了一场大病,所以瘦的脱了相,下官已是知天命的年纪,倒是没有几年好活了。”
毛伯温又仔细打量他,眼前之人正是廉州知府张岳,弘治五年生人,正德十一年的进士。
张岳为人正直,早年为劝阻武宗皇帝朱厚照南巡,被罚跪在宫门前五日之久,又遭东厂廷杖,几乎被打死,后被贬官到南京,做了一个国子监学正。
等到朱厚熜登基之后,这才官复原职,只不过又因为恶了内阁首辅张璁,又被一贬再贬,远离了京城。
嘉靖十五年,毛伯温到西南巡视,备战安南,听闻他颇有才干,便推举了张岳出任廉州知府。
已经快到五十岁的张岳,竟让毛伯温有些恍惚,面对这位正直无私之人,毛伯温颇为尊敬,便听他道:“去年,还曾听闻,说维乔你在廉州查访民情,施行教化,又改建了郡县二学,大振我士林风气。”
张岳连忙回道:“阁部过誉了,此乃下官份内之事,当不得说。”
两广总督张经笑道:“张大人在廉州府做的事情,可也是令我等甚是敬佩。”
张岳连连摆手,谦虚道:“下官份内之事而已,几位大人过誉了。”
众人又寒暄几句之后,张经便将话题引回到安南上。
“阁部,数日前,锦衣卫百户王桐带人已经深入安南,打探消息,不出意外,这几日便应该有消息传来。”张经想起一事,便向毛伯温回禀道。
毛伯温听他此言,倒是没有什么疑惑,开口道:“原来是王桐,本官知道此人,当年,兵部曾派随同千户陶凤仪,前往安南侦查敌情。”
“想不到此人倒是颇有勇武,倒是锦衣卫中少有的人才。”毛伯温淡然道。
安远侯柳珣道:“阁部,今日大家都在,这打是不打,您给个话,也省的儿郎们天天烦老夫。”
毛伯温环视一圈后,才道:“也好,今日诸位都在,那就议一议此事,眼看着年关将至,打与不打,也要有个定论了。”
“怎么,这商讨军机,都不叫本侯么?”正在这时,便听见一个嚣张跋扈的声音从外面传来,而后便见咸宁侯仇鸾晃着身子,走了进来。
柳珣冷“哼”一声,没有理他。
仇鸾看了一眼毛伯温,又看了看翁万达,手指着他道:“原来是翁大人,想不到本侯又回来了吧,哈哈哈……”
翁万达也与这仇鸾有嫌隙,早年间,仇鸾任两广总兵官之时,放纵手下悍卒横行无忌,欺压百姓,多行不法之事,翁万达却丝毫不惧于他,将其手下违法乱纪的十余人关押进大牢,并判了流放之罪。
因此,翁万达声名远播,并被提拔。
在仇鸾看来,这翁万达就是踩着他咸宁侯的脸面爬上去的,面子丢了,岂能与他和平共处。
毛伯温知道仇鸾不仅与翁万达有嫌隙,也与安远侯柳珣有仇,是以这段时日,便放他在城外花天酒地,只当不知道。
想不到今日,他不请自来,便只好开口道:“咸宁侯,今日诸位在此,正好商讨一下,这安南莫登庸一事,不知侯爷有何见解?”
仇鸾找了把椅子,坐了下去,一撩衣袍,轻笑道:“自然是由阁部做主。”
毛伯温淡淡一笑道:“也好,那咱们就商讨一下,给这出征一事,定个章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