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伯温一行数人进入两广总督府时,只有寥寥几人知晓。
在总督府后衙的一间房中,此刻坐着三人正在互相攀谈。
屋中门窗皆开,一阵穿堂风吹过,三人竟感到些许凉意。
“快要入冬了。”毛伯温居中而坐,感慨一句,然后咂了一口热茶。
放下茶盏,看了眼一左一右的两个人,左边坐的是两广总督张经,右边坐着的则是匆匆赶来的广西按察副使翁万达。
“仁夫,这两广的情况,你最熟悉,由你先给阁部介绍一下。”张经对着翁万达道,示意他为毛伯温介绍一下地方的情况。
这翁万达,字仁夫,乃是潮州府揭阳县人,嘉靖五年进士,授户部广西司主事,历任广西司员外郎、山东司郎中。
嘉靖十三年,出任梧州知府,又因嘉靖十七年时,朝廷曾要出兵讨伐安南莫登庸叛乱,升任广西按察副使,专职协理主帅征南之事。
翁万达今年已是四十岁,自幼出自寒门的他,在这两广的官场摸爬滚打了多年,对地方事情甚为熟悉,为人颇为老成。
翁万达正襟危坐,双目如神,开口道:“阁部,恕下官直言,若是直接用兵攻打安南,颇为不智。”翁万达操着一口浓厚的潮州府口音,官话说的不太标准,只好放慢语速,以便让毛伯温理解。
“那依仁夫之意,可是仍要坚持去年,你上疏给内阁的征讨之策?”毛伯温抚着胡须问道。
“阁部,近些年,这两广地方年年用兵,早已是兵疲马惫,不堪一战。而那安南,深山老林颇多,如若派大军攻入,沿途的粮草补给暂且不提,这攻占之后,派何人治理,又如何治理,才是大问题。”翁万达解释道,停顿了一下,想了想又接着道:“这剿灭大藤峡侯公丁叛逆的粮饷抚恤,朝廷已经拖欠了数月,军中的将士颇有怨言。”翁万达解释道。
“仁夫。”张经出口阻拦。
毛伯温道:“廷彝,让仁夫但说无妨,南征一事,事关重大,万不能因小失大,皇上对此次出兵甚为重视。”
张经道:“阁部,侯公丁叛乱已然剿灭诛杀,虽然有人传言这背后有莫登庸的唆使,但这已经不重要了。”
翁万达接道:“下官以为,远征安南,劳师糜饷,不是上策。”
“应重兵威慑,抚剿兼施,迫其乞降。”翁万达最后献策道。
毛伯温看向张经,张经连忙回道:“下官亦是此意。”
毛伯温思忖片刻,方才道:“此事容我再想想。”
张经见毛伯温脸上有疲倦之意,知他乃是车马劳顿,又是大病初愈,便起身告辞道:“那下官先行告退,阁部且先休息。”
翁万达亦是起身告退。
待二人退了出来,走的远了,张经才叹道:“仁夫,刚刚你,莽撞了。”
翁万达看着外边的景物,不以为意,回道:“部堂,非是下官贪生怕死,不愿领兵出征,只是军中将士的情况,你也知晓。”
“若是真的领兵攻入安南,只怕会再现宣德年的旧事,即便是下官战死沙场,亦是难辞其咎。”翁万达道。
张经重重叹了口气,背负双手道:“本官又何曾不知,所以才是左右为难。”
“阁部,还有一事,下官亦是不吐不快,那在城外作威作福的咸宁侯,据说竟将一些浪荡女子带入军营中,整日饮酒作乐,真是荒唐可耻,朝廷派这种人统兵,实在是荒缪。”翁万达想起最近军中的流言蜚语,气愤道。
张经看了看左右,呵斥道:“仁夫,慎言,此乃陛下的旨意,以后休要再这般胡言乱语。”
翁万达冷笑一声,拱了拱手道:“下官告辞。”说完,大步流星出了总督府,来到外面,自有亲兵牵来马匹,翻身上马,返回自己在梧州城的临时住所。
却说毛伯温独自一人在房中静坐了良久,回过神来之时,天色已然见黑,有总督府内的衙役进来替他掌上灯,又取来了晚饭。
毛伯温匆匆用罢晚饭,也没上床休息,坐在房中,脑海中浮现出出征时的情景,耳边似是响起皇帝朱厚熜临别之时所作的那首诗:“太平待诏归来日,朕与先生解战袍。”
长叹一口气,毛伯温喃喃自语道:“陛下,您是想让老臣不破安南,不得回转啊。”
总督府内,张经正要休息,听见外面有敲门声。
“大人,柳升求见。”来人轻声道。
“带他进来。”张经知道柳升是安远侯柳珣的副将,心知有事,便吩咐将他带到住处。
不一会儿,一身便装的柳升入内。
“末将见过大人。”柳升抱拳施礼。
张经见他面色不惊,问道:“可是安远侯有什么事情?”
“侯爷让末将来,是告知大人,那东厂的钱千户去了广州府,似是要用船出海,好像是为了给皇上炼丹,找寻一味什么药引,并非是私下探查什么事情。”柳升回道。
张经放下心,又出口问道:“那两个锦衣卫呢?”
“那两个锦衣卫短暂接触了余家的大夫人,然后不知去向。”柳升道。
张经疑惑道:“余家?哪个余家?”
“福建的余家,就是江湖上尊崇的那位如意夫人。”柳升提起如意夫人,脸上有些不自然。
张经不以为意,轻“哼”一声,道:“乡野村妇罢了。”
“让底下的人,盯紧些,必要的时候,可以暗中处理,不要让他们看到不该看的东西。”张经吩咐道。
柳升拱手称是,张经想了想,又道:“如今,毛伯温和仇鸾都已经到了,对于征讨安南的方略,还未定下,让你家侯爷这段时间,不要出了乱子。”
柳升道:“末将会将大人的吩咐转告侯爷。”
张经挥手示意他退下,本是想要上床休息,但是想了想,便取出纸笔,写了一封信,吩咐下人送了出去。
柳升借着月色赶回安远侯府,将张经的吩咐告知柳珣。
“风雨欲来啊,柳升,让人盯紧东厂和锦衣卫的人,万不能出了差错。”柳珣揪着下巴上的胡须,思忖道。
“侯爷放心,只要他们在这两广地域,就脱离不了咱们的眼线。”柳升拍着胸脯保证。
柳珣又问道:“仇鸾最近在做什么?”
柳升笑道:“侯爷,那仇鸾近日只是在军营中饮酒作乐,并无其他动作。”
“一个奸佞小人而已,等老夫的奏疏到了京城,定叫他吃不了兜着走。”柳珣狠狠道。
“派人盯着他,尤其是他那些风流韵事,暗中让人传扬出去,咱们也帮帮这位咸宁侯。”柳珣突然想出一计,吩咐柳升去做。
柳升应了下来,这才转身离去。
夜色已深,毛伯温、张经,以及柳珣俱是坐在床边,想着各自心事。
而在城外的军营中,仇鸾的帅帐之内,灯火通明,偶有一阵阵女子的娇笑声传出,令守卫在帅帐附近的亲兵们,露出艳羡的表情,不自觉地偷偷吞咽口水,然后没奈何又打起精神,继续守卫。
这一夜,格外欢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