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日落西山,马秋风酒足饭饱,打了一个嗝,将手中的筷子放下,看向陆良,说道:“想不到短短数月未见,小陆大人已经高升为总旗了,这顿饭,权当马某请了,恭喜陆总旗高升。”说完,又拱了拱手,表示恭喜。
陆良回道:“马大哥休要笑话我了,只是因缘际会罢了,等下还得麻烦马大哥出手帮忙。”
一旁将一块肉塞进嘴里的成同,含糊不清说道:“没几个人看守,马神捕出手,定然一马平川,杀他个干干净净。”
陆良笑了,问道:“平日里吃不上饭么?”
成同又塞进嘴里一口肉,满嘴流油说道:“不瞒大人,平日里饥一顿饱一顿,权赖张大哥,我才混口饭吃。”
马秋风道:“想不到这张鹏却也是个好心人。”
成同回道:“张大哥心肠很好的,养济院那里经常去的。”
陆良奇怪道:“张大哥经常去养济院?做什么?”
成同挠了挠头,又用袖子擦了擦嘴,说道:“我也不是很清楚,反正张大哥人很好的,经常和我说,他去养济院了。”
马秋风整理了一下衣物,然后站起身,看着夜幕降临,开口道:“时候不早了,该干活了。”
陆良和成同也站起身来,成同说道:“我给两位大人带路。”
三个人便出了这处破落院子,沿着人少的街巷,便往一处偏僻的所在走去。
暮鼓还未敲响,街头巷尾却也少见人影了,大明朝的宵禁也就在这京城,管理的稍微严格一些,东南数省的宵禁政策早已名存实亡,而南京应天府更是夜夜笙歌,灯火通明,秦淮河两岸尽是游船画舫,是为风月无边。
待过了一处胡同之后,成同停住了脚步,用手指了指前面乌漆麻黑的一处宅院说道:“大人,张大哥就被关在里面。”
陆良定睛看去,只见这处宅院被高墙围着,院门紧闭,看不清里面的情形,小声问道:“你确定张大哥关在这里?”
成同重重点了一下头,说道:“不敢欺骗大人,如果成同骗了大人,愿天打五雷轰。”
话音刚落,天空中传来一声雷响,这雷声出现的太过突兀,震耳欲聋的声音,整个京城都清晰听闻。
成同也被这雷声吓住了,当时便呆愣住了,数个呼吸后才反应过来,缩了缩脖颈,脸色难看道:“大人,真没骗你。”
马秋风看了一下,说道:“快些动手,又要下雨了,也不知道今年这是怎么了,总是下雨。”
陆良看着那处院落,说道:“马大哥,怎么办?”
马秋风笑了笑,大步流星,朝着院落走去,陆良二人连忙跟上。到了大门处,马秋风站住脚步,深吸一口气,然后右脚猛然踹了出去,一脚踹在了木门上。
只是,令马秋风始料未及的是,这木门未曾上锁,虚掩着门楣。马秋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灌注在右腿上,这一下子,马失了前蹄一般,收不住力气,整个人便失去了平衡,朝着里面倒了进去。
眼瞅着要栽倒在地上,马秋风急中生智,双手撑在了地上,一个翻滚便到了院子里,蹲伏在地上,四处张望。
陆良和成同也冲进了院子,只是静悄悄的,不见一个人影,又等了片刻,还是不见人影来。
陆良小声问道:“马大哥,有什么发现没有?”
马秋风站起身,四下里张望,只见这处院子甚是寂静,只有一处屋子,黑暗里看不清里面的情形。
按理说,刚刚踹门那么大的动静,理应惊动了里面把守的人,可是这么久都不见有人出来。
马秋风便探着脚步,往那处屋子走去,推开了虚掩的屋门,黑乎乎的,看不清里面有什么。
伸手从怀中摸出火折子,吹起火苗,往前照了照,跟在身后的成同惊叫一声:“张大哥。”便冲进屋内。
马秋风和陆良也跟着进屋,借着火折子的光芒,这才看清楚屋里的情形,这是一间许久未有人住的房间,空无一物,地上的稻草堆里,趴着一个人,一动不动,像是死了一般。
成同将这个人翻了过来,血肉模糊,马秋风靠近,将火折子拿到那人头前,照了照,问道:“可是张鹏?”
陆良看向那人血肉模糊的脸上,说道:“是张大哥。”
马秋风又将手放在张鹏的鼻子下面试探了一下,说道:“还有气息,得马上医治。”然后将火折子递给陆良,又接着说道:“先送去医馆。”
将没了直觉,浑身是血的张鹏背在身上,马秋风便出了屋子,陆良和成同两个人紧张的护在他的身旁,到了院子里,还是不见人影。
此刻也管不了这么多,马秋风背在张鹏,选定一个方向,脚步不停,便飞一般的跑去。
三个人带着一个伤重要亡的张鹏,离开了这处院子,待他们走远后,外面的一个胡同里,冒出一个人影,然后也拐向另外一处胡同,到了一处僻静的宅院外,敲了敲门,被人接了进去。
待这人进了屋,马上跪在地上,沉声道:“禀主子,张鹏被人带走了。”
坐在椅子上的人,翘着二郎腿,捏着手指,将茶盏放在桌子上,这才开口道:“带走了就好,六啊,这事办的差了些。”
“干爹,孩儿知错了。”一旁站着的钱六,马上也跪在了那人面前。
“起来吧,别动不动就跪,咱家也不是不通情理的人,凡事要慎重,这话咱也不想再说第二遍了。”那人说道。
挥了挥手,将跪在地上的人赶了出去,然后那人又问道:“六啊,你可想好了?”
钱六低头叩首,说道:“干爹,我已经想好了,反正也是无用之物了。”
“好,难得你一片孝心,那就这么办吧,明天就安排安排。”那人笑了笑,然后说道。
钱六大喜,连忙恭敬说道:“谢干爹,谢干爹。”
“起来吧。”
钱六便站起身,伺候着那人。不一会儿,钱六从外面叫进来两个身穿女装,画着妆容的两个娇柔的男儿进来,然后躬身退了出去。
院子里,几个东厂的番子候在一旁,见钱六出来,连忙上前施礼,钱六问道:“那事查到些什么没有?”
“大人,还未查探到。”有人回道。
“行了,这里不用你们伺候了,赶紧去查,查清楚了,查的明明白白。”钱六阴沉着脸。
“遵命。”几个东厂番校便出了院子,而后四散开去。
钱六站在院子中,听着屋内传来的些许喘息声,还有些低沉的叫声,脸上带着笑容,而后像是想到了什么,走到侧间屋中,便没再出来。
又是一声惊雷,而后豆大的雨点砸落下来,大雨倾盆而下,打在房檐上,暴雨声遮掩住了屋子里的动静。
却说陆良等人,马秋风背着毫无知觉的张鹏寻了一处医馆,便冲了进去。
医馆中的人见是刑部刑部马秋风,身旁更是跟着一个华服锦衣卫,不敢怠慢,便将最好的医师叫了起来,为张鹏诊治。
站在房檐下,看着雨水滴落在地上,汇集成一条条细小的河流,然后便在院子中变成一摊摊江河湖泊一般,陆良伸出手接了一些雨水,洗了洗手,开口说道:“谢谢马大哥。”
马秋风负手而立,一副淡然模样,只是身上沾染了一些血污,颇有些狼狈。
“小事一桩,也没费什么力气。”马秋风回道。
一旁的成同则是趴在房门处,往里面张望,看着医师为张鹏剪掉粘在身上的衣服,清理伤口。
陆良说道:“马大哥,我见你身手不凡,可曾想换个地方?”
“换个地方?还是算了,我待在刑部习惯了,虽然是个不入品的应捕,但也逍遥自在,无拘无束。”马秋风看着陆良,摇摇头说道。
陆良便止住了话头,两个人又陷入沉默。
房内,为张鹏清理伤口的医师年纪在五十多岁,行医多年,好在张鹏年轻力壮,精气血旺盛,只是受了一些皮外伤,看似血肉模糊,异常吓人,但还有一口气息尚存。
这医师清理掉张鹏身上的衣物,露出皮肉,然后又用清水将血迹清理掉,这才看清楚伤口。
皮开肉绽,身上没有一处完好的地方,这老医师叹息了一口气,这次小心翼翼为张鹏上着伤药。
不知是药膏牵动了伤口,处在昏迷中的张鹏情不自禁颤抖了一下,老医师见他有了回应,脸上露出笑容,这条命,算是保住了。
过了良久,为张鹏全身上下包扎好,老医师才长出一口气,站起身来,到了外面,说道:“马捕头,已经上了药,将养个三两个月,便好了。”
陆良问道:“怎么还没醒过来?”
老医师道:“回大人,伤的重了些,但好在命是捡了回来,明日应该能清醒过来。”
陆良拱手致谢,老医师回礼之后,便回到自己的房间。
陆良进了屋子,看着床榻上像是包裹的如同一个木乃伊一般的张鹏,放下心中的担忧,对着成同说道:“这段时间,你就留在这里照顾张大哥,等他好些了,再送他回家。”
成同点头应下。
马秋风则是说道:“天色也不早了,我该回去了。”
陆良见外面雨势甚急,说道:“不如再多待片刻,雨下的这么大。”
“不了,马某还有事情在身,这就告辞了。”马秋风执意要走,陆良便跟医馆借了一把油纸伞,递给马秋风,看着他打着伞,消失在雨夜。
想了想,陆良也从医馆中借了一把油纸伞,交代成同两句,看了眼张鹏,便也冒着大雨,往家中赶去。
这大雨倾盆而下,没走出几步,身上全都湿透了,陆良打着伞,遮挡住脑袋,眼睛仔细辨着方向,只是朦胧中,看不清楚哪里是哪里。
没奈何,便去寻找大路,此刻京城之内,一片寂静,全都在家中躲雨,便是往日里巡城的五城兵马司的士卒都不见人影。
陆良深一脚浅一脚游走在京城之中,可算找到一处自己熟识的地方,望着高大的宫墙,竟不知不觉走到了紫禁城。
沿着紫禁城又走了一段路,这才分辨清楚路线。
又行了一段路,突然,前方不远处,闪过一丝灯火,而后便又听见马蹄踏在石板路上所发出的声音。
而后,陆良便见到几匹快马从宫内骑了出来,黑暗中,又被大雨阻挡,看不清楚是什么人,这几匹快马载着马背上的几人,便飞奔过来。
陆良连忙躲在一旁,健马疾驰而过,溅起地上的积水,消失在朦胧的街道尽头。
陆良用手擦了一下脸上的雨水,没去理会,仍是摸黑赶回家中。
陆贞娘早已睡了过去,陆良将衣物换了,便也躺下睡去。
这一夜,暴雨来的急,去的也急,等到天光大亮,雨势早已停歇了。
还未等陆良起来,便听见有人叫门,穿上衣物,却是旗下校尉陆奇本,这个本家,一早就赶来过来。
“怎么寻到这里?”陆良一边用毛巾擦脸,一边问道。
“总旗,卑职刚从南镇出来,听到一个消息。”陆奇本说道。
陆良抬起头,问道:“什么事?”
陆奇本回道:“听说,锦衣卫内部有些变动。”
“哦?”陆良狐疑。
陆奇本凑到跟前,小声说道:“咱们旗要调去北镇了。”
陆良将毛巾扔进水盆里,而后才说道:“可是真的?”
陆奇本往院门处看了一眼,复又说道:“真的,南镇抚司的郑壁大人,还有几个千户、百户大人,都调到北镇去了。”
陆良心中不明所以,问道:“你从何处得来的消息?”
陆奇本说道:“陆炳大人正在镇抚司大发雷霆,说是给他分配了一些手不能提,肩不能抗的,都快要入土的一些老者。”
陆良穿好衣物,挎着腰刀,告别了婆婆和陆贞娘,说道:“走,去镇抚司,看看怎么回事?”
陆奇本跟在陆良身后,到了镇抚司外面,今日的镇抚司颇为热闹,平日里陆良都未得见的南镇抚司的一些百户、千户都聚在院子中,小声互相交谈。
而后,便听得屋子中传来酒坛子摔碎在地上的声音,陆炳那粗大的嗓门声传来出来:“我这就去见皇上,陈寅他欺人太甚。”
接着,屋中又静了下去,只是片刻后,郑壁跨步走出,看着院子中的众人,环视一圈后,这才开口道:“想必诸位都是听到了风声,到了北镇之后,好好当差。”
其中一个千户跨步出来,一拱手高声叫道:“卑职张涌,不忘大人提携之恩。”
又有几人接连出列,而后众人便都退了出去。
陆良还未清楚发生何事,便见陆炳笑意盈盈地从屋子中出来了,见陆良带着陆奇本正傻站在一旁,笑道:“你二人怎么还不走?”
陆良傻傻问道:“大人,走哪去?发生什么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