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春三月,草长莺飞,正是一年好时光。只是陆良心中却颇有怨言,骑在马上,五十个校尉簇拥着几辆马车,一路向西,进而取道向南。
“大人,前方便是荆门州。”一个四十多岁的锦衣卫小旗恭敬对着马上的陆良说道。
陆良看着天色渐晚,便说道:“陆奇本,让弟兄们加快速度,到荆门州休息一晚。”
这小旗陆奇本在锦衣卫任职多年,无贵人提携,四十多岁的年纪,只是混了个小旗,此次跟随皇帝朱厚熜南巡,却没想到突然被调派到一个十岁总旗少年旗下,押送罪囚充军边疆。
陆奇本心中便存了投靠之意,在他想来,一个十岁少年骤然显贵,必定身世不凡,且是一个十岁少年,能有什么城府。
只是没想到陆奇本带着麾下十人,随同另外四个锦衣卫中混的不如意的小旗队伍,到总旗陆良麾下听令。
这才出发短短两日,便见识到了陆良的手段,不只是陆奇本,便是另外四个小旗,也对这脸上挂着笑意,却手段老辣的少年心悦诚服,一路上,鞍前马后,尽心服侍。
队伍继续前行,囚车中的犯官们,除了几个昏死过去的,此刻也有一些人是清醒的,熬过数十廷仗,便被塞入马车,被这些锦衣卫押解着离开承天府,往远恶边州充军为民。
这才刚刚离开安陆,前方便要到承天府下辖的荆门州,侧着身子躺伏在囚车中的卫辉知府王聘,心中满是凄凉,放眼看去,只见平日里自己熟识的一些同僚俱是蓬头垢面或是趴着,或是侧躺着,在这几辆囚车的押解下,一路向西。
卫辉行宫大火,再加上君前失仪,不少官员便被锦衣卫缉拿,生死不知。
陆良骑在马上,想着事情,车队缓缓走着。
这情形似曾相识,只是彼时,他在囚车中,陆良心中感慨,世事无常,那时的自己哪里能想到,自己竟然成了押解囚犯的锦衣卫。
后面,一阵马蹄疾驰之声传来,陆良挥手将队伍停下,拔刀在手,以示戒备。
只见,两匹健马飞奔而至,只是片刻越过车队,拦在了陆良队伍前面,马上端坐一人,高声喊道:“可是总旗陆良?”
当在陆良马前的陆奇本回道:“前方何人,胆敢拦住我们。”
那马上跳下一个人,叫道:“卑职许卫民,皇上口谕,还请陆良大人接旨。”
陆良打马上前,见那人的衣着打扮确实是军中之人,便下马跪地道:“陆良接旨。”
其他人等也俱是跪地一同接旨。
许卫民大声道:“皇上口谕,卫辉行宫失火,知府王聘,罪在不赦,念其旧日功绩,罢黜为民,即刻起,携家往辽东安乐州,不得延误。”
陆良听明白了,这倒霉鬼卫辉知府王聘竟然改了充军之地,于是大声道:“陆良接旨。”
许卫民笑道:“陆总旗,这王聘就交给下官吧,其余人犯,还是要充军永昌卫。”
陆良说道:“既然皇上有旨意,来人啊,将犯官王聘单独押解,交与这位许大人。”
陆奇本便马上将与王聘关押在一起的人赶到了另外一辆囚车上,然后将关押王聘这辆囚车移交给了许卫民。
许卫民见移交的如此顺利,便笑道:“公务在身,卑职先行告退。”
陆良也道:“后会有期。”
“后会有期。”许卫民客气几句,便带着另外一人,将王聘这辆囚车单独押解而去。
陆奇本凑到陆良旁边,问道:“大人,不知道皇上这是何意?”
陆良哪里晓得这么多事情,便说道:“快些赶路,先到荆门州休息一晚,照这个走法,不知道何年何月才能走到那什么云南永昌卫。”
陆奇本道:“大人所言甚是,弟兄们,加快速度,赶到荆门州休息一晚。”
队伍重新上路,只是少了一辆囚车,在加快速度之后,便到了设在荆门州驿站。
在驿站的胥吏的接待下,这一行五十人,连带着四辆马车中的十数个犯官,便在此处睡下了。
夜半无人,陆良因是总旗,安排了一间上房,简单洗漱用餐之后,便早早想要躺下休息。
只是,陆良突然想起一事,便向胥吏问道:“此处可以医师?”
胥吏恭敬回道:“回大人,不远处的倒是有位小李郎中,远近闻名。”
“烦请这位小哥,走上一趟,将这位小李郎中请来如何,并告诉他,多带些跌打损伤的药。”陆良道。
那个胥吏连忙道:“大人稍候,我这就去请小李郎中。”
陆良点点头,而后便推开驿站胥吏为他准备好的房间,回身便想关门,只是眼前突然一花,有一道人影便出现在走廊中。
陆良被这突然出现的人吓得后退两步,但凝神观看之后,露出笑容道:“师傅,您怎么会在这里?”
只见醉道人穿着一身普通衣物,进了屋子,然后将挂在身上的酒葫芦放在屋中的桌子上,示意陆良将门关上。
陆良关上房门,翻回身看向醉道人,这老道换了一身普通衣物,只是那酒葫芦不离左右,此刻正拔掉葫芦嘴,喝了一口酒水。
陆良小声道:“师傅,您老人家这段时间去了哪里,那夜失火之后……”
醉道人打断他,说道:“休要再问,这不是已经为你谋得了一个总旗,今天起,为师就哪也不去了,跟着你去云南永昌卫。”
陆良大喜,此行他虽然带着五个小旗五十人,但是心中依然没底,从这承天府赶往云南永昌卫,来往数千里,路上又不太平,有了醉道人跟随,这一路之上的安全倒是可以保证了。
“去给为师弄些酒菜,今夜为师就在这里睡下了。”醉道人说道。
陆良问道:“师傅,那我睡哪里?”
醉道人指了指地上,然后又喝了一口酒水,说道:“快去弄些饭菜,为了追赶你,为师都没来得及吃些饭食。”
陆良垮着脸,便走出屋子,叫这驿站中的另外胥吏,弄了些饭菜送进房中,醉道人毫不客气,坐在屋中大吃大喝起来。
这大明朝驿路发达,从南到北,从西到东,设置有驿站,或是两进宅院,或是三进宅院,这驿站之中常年备有马匹、粮草,又有几十或上百的驿卒,供往来使者休息换马,充做劳力。
只是到了嘉靖年间,这驿站产生诸多弊端,已然成了王公大臣的私人接待场所,但凡有个亲朋好友外出远门,便开条子在这沿途驿站留宿歇息。
陆良在屋中陪着醉道人,有人敲门,刚刚那个外出请郎中的胥吏去而复返,身后跟着一个挎着药箱的年轻人。
屋中醉道人正在吃酒,陆良便出了屋子,站在庭廊中,与这郎中搭话。
这个郎中二十岁左右的年纪,穿着普通,但是目光炯炯,双目如神,将药箱放在地上,拱手一礼道:“草民李时珍,拜见大人。”
“什么,李时珍?”陆良惊叫道。
李时珍见眼前这位小大人如此大的反应,便问道:“大人可是识得草民?”
陆良上下打量这位医中圣手,想不到竟然在这荆门州驿站得遇神医。
李时珍见陆良不说话,也是颇感奇怪,这个少年贵人似是认识他一般,但又不开口说话,只好站立在那里,等待陆良吩咐。
良久,陆良才反应过来,笑道:“李神医,久仰大名,今日陆良有幸见到神医,真是缘分。”
李时珍道:“大人过誉了草民可当不得神医之名,只是跟随家父学习些医术,为乡亲们治个伤寒杂症。”
陆良对着一旁的胥吏道:“可还有房间,准备一间,今夜,李神医便宿在这里,我要与李神医秉烛夜谈。”
胥吏露出难色,但是马上说道:“大人,要不将小人的房间让出来给神医休息。”
李时珍连忙道:“大人,不必劳烦,草民就住在不远处,回去甚为方便,只是不知,大人深夜将草民招来,所为何事?”
陆良一拍脑袋,指了指院子中的囚车,说道:“李先生,这囚车中的犯官,前两日受了廷仗,还未诊治,劳烦先生为这些犯官上些药草,医治一番,免得死在路途之中。”
“大人宅心仁厚,草民这就诊治,只是,这囚车……”李时珍顿时对陆良肃然起敬,竟然请医生为囚犯治病,这等官差可不多见。
“陆奇本,将囚车打开,让李先生给这些人上些药草。”陆良将守在院子中的陆奇本叫来,吩咐道。
陆奇本便将囚车打开,李时珍又施了一礼,便到了院子中,为这囚车中的众人诊治。
一时之间,院落中满是呻吟之声,挨了数十廷仗,一直没有医治休息,又关在囚车中,押往边疆,不少人心中都已存了死志,只是苦撑着。
想不到这锦衣卫总旗竟然如此好心,请来医生为众人诊病,到有人趴在囚车中说道:“老朽多谢陆总旗。”
陆良站在院子中,看着李时珍诊病,闻听此言,便开口道:“诸位大人,卫辉之事,诸位也是遭受了无妄之灾,陆良人微言轻,倒是让诸位受苦了。”
汲县署印知县侯郡是个老者,挨了廷仗之后,昏迷不醒,差点没有死掉,只剩下一口气吊着,此刻得李时珍的医治,倒是舒缓了一些,气丝微弱的说道:“听天由命。”
陆良陪着这李时珍在院子中为受伤的犯官诊治。
屋子里,醉道人吃饱喝足,便躺在了那本是为陆良准备的床褥之上,沉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