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当卫辉行宫冒着白烟,有侍卫将仍在燃烧的火焰浇灭之后,这才进入废墟大规模搜寻。
朱厚熜阴沉着脸色,在群臣的簇拥下,看着眼前已经烧为焦土的行宫。
昨夜卫辉行宫大火,好在随行大臣们住在行宫外面,与皇帝朱厚熜所住的行宫有些距离,没有被波及太多,但是行宫失火,而皇帝差点被大火烧死,随行大臣们心中都很忐忑,生怕惹恼一脸阴沉的朱厚熜。
行宫大火,陆炳将朱厚熜从火场中背缚出来,救了朱厚熜一命,可是行宫中的嫔妃、宫女、内侍等多人却葬身火海之中,而离京时所携带的诸多法物、宝器皆被烈火焚毁,损失惨重。
“陛下,臣护驾不力,甘愿受罚。”陈寅跪在地上,心中焦躁不安,如此大火,却与他失职有关。
见锦衣卫掌卫事、都督同知陈寅跪地请罪,随行的文武百官亦是跪在地上,连连请罪。
内阁首辅夏言言道:“陛下,兴籁天佑,虽然行宫失火,但陛下安然无恙,此为大幸。”
一众官员也纷纷上表,安慰朱厚熜。
只是,看着大火之后的狼藉景象,朱厚熜心中仍是十分恼火,怒斥道:“右都御史王廷相,留在卫辉勘察火场。”
朱厚熜盯着王廷相一字一字说道:“朕,只要真相。”
跪在地上的王廷相听闻陛下钦点他留下来勘察现场,便慌忙道:“微臣领旨。”
朱厚熜看着跪在地上的诸位大臣,又开口道:“陈寅,调派锦衣卫将卫辉卫辉及河南的地方官员全都给朕抓来治罪。”
朱厚熜停顿一下,看着眼前的一片废墟,说道:“朕此处南巡荆楚,乃是为了二圣的梓宫一事,沿途所御之处,凡事各有司官员全然不敬,亦不谨慎服侍,昨夜卫辉行宫失火,官吏无至者,亦无准备好救火之勺水,督理侍郎张衍庆亦不守护,殊为欺慢,命陈寅调派锦衣卫将该府知府等大小官吏,只留一人护印,其余人等俱用械系送至都护军门,缚付前驱,使监押前行示众,河南布政使司、提刑按察使司等掌印官员俱被逮赴锦衣卫镇抚司拷讯,各有司官员之缺,吏部即于附近选补。”
陈寅领命而去,只是片刻,锦衣卫缇骑四散而去,将卫辉知府等大小官吏,只留一人护印,余者俱用刑具送到都护军门,披戴枷锁前驱示众。
锦衣卫缇骑又将督理侍郎张衍庆及河南巡抚易瓒、巡按冯震、左布政姚文清、按察使庞浩、佥事王格等人逮捕,俱下镇抚司,而后悉黜为民。
卫辉行宫大火,朱厚熜险些遇难,在将行宫废墟简单清理之后,御驾一行便又南下。
只是此刻队伍前面,卫辉知府王聘,汲县署印知县侯郡等人戴上枷锁,由锦衣卫押着行走在朱厚熜车驾前,用以示众。
只是队伍里少了些妃嫔、宫女和侍从,方皇后坐在撵车中,回想着昨夜的惊险,她此刻惊魂未定,盯着车中的一角发愣。
昨夜大火险些将她烧死,那个锦衣卫校尉,不对,此刻应该是小旗了,那个锦衣卫小旗陆良却破门而入,冲进来将她救了出去。
这个十岁少年颇为与众不同,表面上似是对她恭敬,但是那说话的语气,始终拿她这位皇后当做一个普通人,真是一个奇怪的少年,方皇后想着。
再说陆良,昨夜救了方皇后出了火场之后,便再也寻不到醉道人了,待到天亮,护着方皇后回到队伍之中,陆良便又归入队伍之内,安心的跟在队伍后面,继续南行。
只是看到那车架前面披戴枷锁的十数位官员凄惨的模样,陆良心中有些不忍,再听闻昨夜大火,有数十人丧命于大火之内,心中更是悔恨。
这醉道人竟然如此心狠手辣,放火将行宫烧毁,又接连害死数十条人命,这一切究竟是为了什么,陆良怎么也想不通。
又往南行了数日,便到了黄河边,望着大河涛涛,朱厚熜停下车架,在黄河岸边率领文武百官祭祀河神,更是亲手埋下一块渡河词碑。
这块碑园首龟趺,为长方形制,通高一丈半,碑宽半丈,驼碑之龟高三尺。
石碑之上雕刻着由内阁首辅夏言所书碑文,其文曰:“九曲黄河,毕竟是天上人间何物,西出昆仑东到海,直走更无坚壁。喷薄三门,奔腾积石,浪卷巴山雪。长江万里,乾坤两派雄杰。亲随大驾南巡,龙舟凤舸,白日中流发。夹岸旌旗围,铁骑照水,甲光明灭。俯视中原,遥瞻岱岳,一缕青如发,壮观盛事。”
这块石碑后面又书:己亥嘉靖三月。
渡过黄河,朱厚熜御驾一行一路畅通无阻,终于在三月十日抵达承天府钟祥丰乐驿,早已得到消息的家乡官吏以及师生父老前来迎驾。
朱厚熜望着眼前的家乡父老,心中感慨万千,十四岁离家,荣登大宝,虽贵为天子,但是不得自由,在那深宫宅院,似是一只笼中鸟。
此刻自京城荣归故里,听着乡音,感受乡情,朱厚熜按捺不住内心的喜悦之情,即兴赋七言律诗一首:“故国瞻依纯德山,礼制亲裁肃驾还。途边遮马禾苗长,道畔拂舆麦穗斑。迎风激叠苍云合,向日明堆翠雾间。成实愿饱吾民腹,须得灵膏自帝颁。”
嘉靖十八年三月十二日,朱厚熜御驾终于抵达承天府钟祥兴王府旧邸。此时的兴王府早已经过一番修缮,焕然一新。朱厚熜住进卿云宫,稍做休息,便迫不及待率领群臣到隆庆殿拜谒睿宗献皇帝的神主。
拜祭完毕,朱厚熜对着礼部尚书严嵩道:“严嵩,当尽快拟出章程。”
严嵩恭敬道:“臣遵旨。”
只半日,严嵩便带着随行的礼部官员将礼仪赶制出来,呈了上去。
嘉靖十八年三月十三日,朱厚熜出御潜邸龙飞门,誓戒群臣、致斋三日。并在群臣陪同之下,浩浩荡荡拜谒显陵,在红门处降辇稽头,骑乘御马登上陵山。身后跟着翊国公郭勋、成国公朱希忠、京山侯崔元、大学士夏言、礼部尚书严嵩等人,也俱是骑马相随。
停住御马,朱厚熜放眼望去,但见崇冈隐起,叠阜盘亘,如龙游凤跃,蜿蜒抱护,风气完萃,全城萃郁,黄屋丹瓦,辉映于青松碧幢之间。
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块吉壤,朱厚熜顿时觉得此处神秀钟敏,天寿山大峪山那枯草遍地的景象显然比不了这里。
朱厚熜感叹道:“山环水抱,相互掩映,此处宝地,果然上佳。”
严嵩恭敬道:“陛下,如此佳处,臣认为陵气不可泄,太后梓宫当南下。”
触目所及的山川俊美,朱厚熜此刻也有将显陵北迁的念头打消,于是说道:“传旨工部,立表于皇考陵寝之北,定陵号‘显陵’。”
跟在一旁的夏言马上接道:“臣遵旨。”
朱厚熜骑在马上,在纯德山上信马由缰,周览附近山势,不由得诗兴大发,开口吟道:“南幸湖襄地,陵寝切衷肠。周视亲园内,回旋四五岗。茂茂铺茵厚,森森列障长。龙高生意广,虎伏世传昌。抱环罗玉砌,缭绕布金墙。黝黑土色状,允矣称玄乡。拨耸戒夷险,平坦免蹉防。镇静资山祗,尊安奉先皇。自是神灵悦,屡致朕心量。为此自得吟,庶几永不忘。”
跟在身后的几人马上明白朱厚熜之意,严嵩笑道:“好诗。”
严嵩又请命道:“臣也有首诗,献与陛下。”
朱厚熜道:“严爱卿,又有什么佳句,念来听听。”
严嵩看着几人,笑道:“那臣就献丑了”。
严嵩骑在马上,腰背挺拔,环视一周后,这才开口吟诵道:“恭览周神寝,回径历羊肠。伊昔著嘉名,兆称天子冈。势连嵩华远,水绕湘流长。蟠互丘峦胜,荣休王气昌。龙藏忽二纪,松柏皆踰墙。上帝悦明德,眷此受命乡。惟盘壮南服,允作万世防。慎固永弗移,山祇告吾皇。钟灵发祯应,天定非人量。河山亘终古,孝德无遗忘。”
一首诗吟诵完毕,严嵩笑道:“老臣,献丑了,让陛下见笑。”
朱厚熜倒是颇为高兴,君臣这一番唱和之后,便在这山间任由马儿行走,观看这山陵之势。
翌日,朱厚熜下诏悬安显陵祁恩殿、祁恩门牌匾额及增建显陵红门围墙,钦定“图式”兴建显陵新玄宫,确定显陵玄宫式样,并用一座“瑶台”将新旧宝城串联起来,形成了前所未有的龙凤格局。
三月十五日,朱厚熜在兴王旧邸,赏赐随行文武大臣百金。
三月十六日,兴王旧邸,太常寺官在龙飞殿内布置好祭祀上帝一应典礼,朱厚熜率领群臣按照礼部制定好的礼仪,举行了隆重的大享上帝之礼,以皇考配祭,礼成之后又遍祭社稷及境内的山川、河渎等自然之神。
龙飞殿祭拜仪式结束之后,朱厚熜又赶赴显陵祭告皇考,到祾恩殿行三献礼,朱厚熜一时悲从中来,当场又吟诵道:“茂茂兮,纯德山葱葱兮;王气接云霄小兆,允兹吉且豊屡视襎察慎秋毫。恭惟皇遂既孔安,伊何必复嘈嘈袛有思,亲独苦心几番血泪洒黄袍。”用此诗词,以表达哀思之意。
与此同时,锦衣卫小旗陆良正带着几个锦衣卫校尉蹲在纯德山下挖坑,陆良看着一旁放置的巨大石碑,以及石碑旁那件镀金铜龙,心中颇感可惜,如此精美之物就此长埋于地下,有些可惜。
接下这桩差事,说来也颇感巧合,陆良这段时日只是充作护卫随行,却不想被那道人陶仲文所撞见,便向皇帝朱厚熜讨了一个差事给他,在接到皇帝的旨意后,陆良便选了几个气力精壮的锦衣卫大汉,拉着这块连夜打造出来的显陵石碑,又带上这件精美的镀金铜龙,带上工具,就在这纯德山下挖坑立碑。
而这件做工精美的镀金铜龙,便是要放置在这块石碑下面,用以祈求平安。陆良吩咐那几个校尉掘土,而自己则是蹲在地上欣赏着这件铜龙,只见铜龙脚踏祥云,身似火焰,通体鱼鳞纹,昂首腾飞,造型优美,栩栩如生。而在旁边又有七个铜球,那道人陶仲文特意叮嘱,铜球入土时当呈北斗七星状排列。
陆良不解问道:“这是何用意?”陶仲文只是笑了笑,没有作答。
此刻,当陆良从纯德山上下来之后,方才明白这其中的含义,这显陵背后,有七个山包,而此刻埋藏石碑铜龙之地,正与那七座山包遥相呼应。
片刻后,几个校尉便将深坑挖好,陆良亲手捧着这件镀金铜龙放入深坑之内,而后又按陶仲文的吩咐,将七个铜球按北斗七星状排列,放入这深坑之中,用土覆盖之后,陆良道:“将石碑立在这铜龙后面,填土埋碑。”一旁的几个校尉便将石碑竖立起来,用尽气力,将石碑放置在铜龙后面,而后填土将石碑固定好。
当一切结束之后,陆良便带着这些校尉回到显陵,此刻朱厚熜正在陶仲文的指引下,进行“斋醮”仪式,而刚刚陆良所埋金龙正是这“斋醮”仪式中的一步,而这正套仪式乃是名为“投龙简”,上奏文书之后,朱厚熜为酬谢天、地、水三官神灵,将写有祈福消罪的文简和玉璧、金龙、金钮用青丝捆扎起来,分成三简,并取名为山简、土简、水简。
山简封投于灵山之诸天洞府绝崖之中,奏告天官上元;土简埋于地里以告地官中元,而刚刚陆良亲手所埋的镀金铜龙便是土简;水简则投于潭洞水府以告水官下元。
这天、地、水三官又称三元,正是道教中的祭祀神仙,天官赐福,地官赦罪,水官解厄,即民间传言的正月十五元宵节乃是天官赐福日,七月十五“鬼节”乃是地官赦罪,十月十五乃是水官解厄。
告请三元投简,乃是祈求天地水等神灵护佑社稷平安之意,更是皇帝朱厚熜对双亲纯纯孝心的依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