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靖十八年正月二十六日,锦衣卫指挥赵俊赶回京城上奏言称:“启视承天府安陆显陵,玄宫有水。”
一时之间,朝野上下议论纷纷,群臣上奏显陵当北迁,但朱厚熜欲南巡,亲自调度,下旨从太仓库调银二十万两以供户部使用,并命礼部整理南巡之典章礼仪,又命工部大修沿途行宫。
直至此刻,群臣方才感觉到南巡一事,耗费巨大。朝堂之上,诸臣反对,以皇帝不可轻动为由,更有英宗皇帝及武宗皇帝先例在前,反对朱厚熜南巡之声,一浪高过一浪。
先是正月二十七日,工部郎中岳伦上疏谏阻,命锦衣卫逮讯罢斥为民。又有太学生陈良鼎上疏道:“乘舆南幸,随从众多,郡县须修桥铺路,建造行宫,迎来送往耗费巨大,此实非利国利民之举。臣闻河南及湖广各地连年水旱,百姓频频告急。当地官员听说天子驾临,已预征来年赋税,百姓只好典卖财产、卖儿鬻女相应付。莫如遣臣护柩南下归葬,这样既可免皇上亲自犯霜露、劳玉体,又可免损民费财。”待奏疏入宫,朱厚熜下诏命关入锦衣卫大狱,并遭杖责,拟流入边疆。
二月八日,吏部尚书许瓒、都察院左都御史王廷相等上疏谏阻南巡,朱厚熜怒斥:“朕乃天子,臣子无礼!朕恭诣显陵,为亲计度,孝诚已发,出自朕心,既非无事空行,又非人言所导。卿等既有此谏,何不早言?今诸事已定,而乃上奏谏阻。又想惑于群议,非实有谏止之忠,宜思之,勿为此沽名之举。”
朱厚熜的大骂可谓是一语中的,指出群臣并非真心谏止南巡,只不过是为博取名声,免人议论而已。
随后,御史刘士贤、都给事中曾烶等人接连上疏谏阻南巡,朱厚熜下旨夺众人俸禄两个月,以示皇帝南巡之决心。
群臣的谏阻都阻拦不住朱厚熜南巡之心,内阁首辅夏言,次辅顾鼎臣皆保持沉默,礼部尚书严嵩更是尽心竭力将南巡之典章礼仪呈上,朝堂诸位重臣俱都不言语,虽然群臣激愤,但也无可奈何,有国子监生私下里大骂皇帝昏庸,权奸误国,但都无济于事。
嘉靖皇帝南巡一事,便在重臣沉默中商定下来,朱厚熜这才稍解怒意。
为了这次南巡,朱厚熜做了充足的准备,先是册立三岁的皇子朱载壑为太子,皇子朱载垕为裕王,皇子朱载圳为景王,同时大赦天下。
又大赏群臣,内阁首辅夏言更是加封为大明开国以来从未有过的上柱国,位极人臣之首。
是以,虽然反对南巡之声犹在,只是朝中诸位重臣,俱是沉默不语。
朱厚熜考虑到皇帝出京,唯恐边疆生乱,于是急召首辅夏言、次辅顾鼎臣入宫商议。
“陛下,臣的意思是,宜选派朝中重臣充巡边使,巡狩九边,以解陛下忧虑。”夏言抬眼偷瞧了一眼朱厚熜,上奏道。
朱厚熜沉吟片刻,又问向顾鼎臣道:“顾卿是何意思?”
顾鼎臣心中自有主意,想起那年众人商定之事,虽然此刻是一个良机,但为了稳妥,也只能迎合夏言之意,便说道:“臣赞同夏阁老所言,选派一重臣,巡视九边。”
朱厚熜见两位阁老俱是如此表态,复又问向夏言道:“爱卿可有人选?”
夏言心中一动,知道良机来了,但犹如老僧入定一般,语调淡然道:“臣推举翟仲鸣!”
朱厚熜听见夏言推举翟銮,这翟銮,字仲鸣,嘉靖初年任礼部右侍郎,嘉靖六年,升为大学士,以吏部左侍郎入值文渊阁,只是嘉靖十二年回乡守孝去值。
如今,翟銮的三年守孝早已过去良久,但是朱厚熜似将他遗忘一般,久不复用。
见夏言提起翟銮,顾鼎臣更是不言语,只是看着大殿中的一点,似有什么吸引他的物件。
殿内陷入沉寂,朱厚熜又问道:“可有其他人选?”
夏言道:“陛下,巡视九边,非重臣不可,遍观朝野上下,非翟仲鸣莫属。”
朱厚熜想了片刻,确实再难以选出更合适的人选了,这翟銮去值前曾为内阁首辅,虽然不得他的心意,但如今南巡已定,九边不可生乱,也唯有此人可用。
“既然如此,加授翟銮为兵部尚书兼右都御史,诸边文武将吏咸受节制,另取太仓库银五十万犒赏边军。”朱厚熜终于松口。
顿了顿,朱厚熜又接着道:“命兵部尚书毛伯温总督宣大山西三关等处军务,左侍郎樊继祖提督蓟州、山海关等处边备,随宜往来调度,各该将官相机战守,镇巡以下官员悉听节制,其合行事,朕许他们便宜行事,适当处理,待朕回宫后写奏本还京。另外调拨太仓银二万两,并淮浙存积盐价银三万五百两,给与总督三边尚书毛伯温随军行赏,调拨太仓银三万两,给与提督蓟州等处边备侍郎樊继祖随军行赏。”
夏言听闻朱厚熜终于启复翟銮,心中也暗自松了一口气,然后说道:“微臣遵旨。”
顾鼎臣说道:“微臣遵旨!”
随后,朱厚熜又赐行边使翟銮“清谨学士”旧日图书及飞鱼服佩用等物,赐扈从留守文武大臣郭勋、夏言、顾鼎臣等金蟒宝带,银瓢佩刀等物。
朱厚熜又下旨命咸宁侯仇鸾挂左副将军印、东宁伯焦栋挂右副将军印扈驾;命翊国公郭勋掌中军,成国公朱希忠为副,各给旗、牌六面、副,选调团营官军六千人护驾,命二员参将统领,听左、右副将军指挥。
南巡护驾的队伍调拨停当,京城、皇城的防务在经过一系列调动之后,朱厚熜命太子监国,以宣城伯卫錞,遂安伯陈鏸为留守使,大学士顾鼎臣为同留守使,兵部尚书张瓒参赞机务。
而刚刚提升执掌内提督团营关防的御马监太监兼提督东厂的麦福为内提督,与卫錞等人协同行事,文武大臣、刑部右侍郎屠侨等一十八员官吏分守京城九门,仍命内坐营官九员协守。
嘉靖十八年二月十六日,朱厚熜帅文武百官及后宫嫔妃出京南巡,京师居守大臣及文武群臣送别皇帝御驾到宣武门外。
只是出行前,竟然发生一件离奇之事,竟有一个兵卒孙堂,由西阙门进入,到午门,从御路中桥到奉天门下,登上金台坐着,而守门官吏,竟然没有人发觉。及至第二日一早,孙堂站在金台之上大声呼喊,这才被守城官吏发觉,随即将这兵卒孙堂捕获。
孙堂大喊道:“皇帝南巡,一路上搭盖席殿,累计死亡军民大半,因此我来拦驾。”
孙堂下锦衣卫诏狱,酷刑之后,称孙堂患狂病,以“擅入御座”之罪名,判处绞刑。
此次南巡,朱厚熜动用太仓银库远远超过三十万两银,外加翟銮巡视九边等五十万两赏银,刚从南京户部调拨的八十万两银子就如流水一般花了出去。
随同朱厚熜南巡的文武重臣有翊国公郭勋、成国公朱希忠、京山侯崔元、大学士夏言、礼部尚书严嵩、左都御史王廷相等一干朝廷大员。
而在嘉靖帝身边近侍的队伍中,却还有一个一身道服打扮的人,此人正是由元福宫致一真人邵元节推荐的道人陶仲文。
这支队伍离开京师,浩浩荡荡向南进发,其中锦衣卫护行精壮旗校八千人,有六千人专管护卫皇帝朱厚熜所坐的舆辇,令有两千人专管摆执驾仪及承担各种巡察传令事项。还有扈驾官军六千人,执武陈驾仪用了一千人,驾前驾后各有二千人,驾左右各有五百人,把皇帝朱厚熜紧紧地围在队伍当中,真可谓是万无一失。
这支万余人的浩荡队伍,沿着官道一路向南,沿途有各级州府为大军供应粮草,另有工部官吏带领着徭役沿途修理桥道等,南巡一事,耗费巨大。
而就在这支队伍的尾部,一个穿着华丽衣衫的少年,看着同样衣着华丽,但却掩饰不住邋遢容貌的大汉,难以置信小声问道:“师傅,您怎么混进来了?”
那大汉看向陆良,不屑道:“乖徒儿,拜了师傅,答应为师的木柴没劈,更不用说那好酒了,连带着将为师那酒葫芦都被你弄跑了,害的为师没有酒喝,该当何罪?”
陆良看了看左右一同行进的人没有理会他们,便脸色一红,说道:“师傅,我这不是要当值,这才从南京运银回来,还没休息几日,就又被选着跟随皇帝南巡,还没空出时间给您问安。”
“一个小旗而已,能有什么可忙的。”醉道人不屑地说道。
“不是,师傅,您怎么混进来的?”陆良仍是难以置信,这个在元福宫的邋遢道人,摇身一变,成了跟随皇帝南巡的锦衣卫。
醉道人看着遮天蔽日的旌旗队伍,说道:“莫说这皇帝的南巡队伍,就是那紫禁城,为师也是想进就进。”
陆良不知道他这话是在吹牛,还是真心话,便小声问道:“师傅,您跟来是要做什么?”如果是醉道人混进来护卫皇帝南巡,陆良显然不相信。
醉道人没有理会他,而后突然加快速度,便朝着队伍中间挤去,消失在陆良视线里。
自打南京返回,陆良升了小旗,便自由了许多,手底下掌管着十个锦衣卫校尉,还未等陆良知晓他所掌管的是哪十个校尉,便接到调令,护卫皇帝朱厚熜南巡。
而他的十个下属校尉之一的张鹏,却不在名册之内。
陆良一方面准备着南巡的事情,另一方面则带着陆贞娘在北京城中闲逛。
陆良外出许久,陆贞娘憋在家里,早已是无聊至极,便叫嚷着要外出。
陆良趁着空闲便带她在外玩耍了几次,却将拜的师傅醉道人忘在了脑后。
今日得见这醉道人竟然在南巡的队伍里,陆良一方面是不好意思,将师傅忘在了脑后;另一方面则是好奇不已,这醉道人已何种身份混入这队伍里。
一路行走,此刻陆良没有骑马,而是步行,这队伍之中不光有皇帝,还有后宫许多妃嫔,以及侍奉在左右的内侍宫娥,是以南巡队伍走的极为缓慢。
陆良此刻已然是个小旗,不用再亲自执掌仪仗,而是跟在队伍后面,沿途警戒,护卫队伍安全。
平日里南镇抚司的上官陆炳,还有千户郑壁,此刻都在队伍中央,而他的前后左右皆是不认识的锦衣卫旗校。
陆良一时也找不到人搭话,只是默默行走,手按腰刀,不时四下张望,以免发生意外。脑海中,却想起一件事情,他卖给余氏新安堂的标点符号,如今已是风靡北京城。
在经过精心准备两个月有余,新安堂余四姐终于出手,将时下最畅销的小说杂记等刊物,加上标点符号校对刊印之后,推向书坊。
初时,尚有书生文人呵斥这标点符号有辱圣人学问,只是,这次推出的书籍,都是些小说游记,不涉及圣人学问,待经历初时的轩然大波之后,便逐渐被人接受。
只要读过被标点符号标注过的书籍,这些文人终于认可了这种文体,书中含义,一目了然,再不似先前典籍,意思难解难分。
余氏新安堂便在这京城之内,名声大震,更有不少文人墨客带着自己辛苦创作的典籍登门求见,只求使用标点符号,付梓刊印。
想着这标点符号逐渐被大明的文人书生所接受,陆良脸上浮现出一丝笑容,虽然标点符号不是什么颠覆式的创新,但是透过这种细微的方式,一丝一毫地改变大明朝的发展,也是一件功在千秋的益事。
陆良随即又搜肠刮肚的想着,还有何物可以运用到此时,推动大明发展。
只是,突然,醉道人的身影又折返了回来,走到陆良身旁,然后拽了拽陆良的衣袖,陆良会意,便随着醉道人放慢脚步,落后于队伍其他人。
“师傅,有何事?”陆良小声问道。
醉道人神秘一笑,说道:“有件小事,需要你去办理。”
陆良刚想接着说些什么,醉道人却将他推出队伍,两个人便躲入进道路两旁的荒草丛中,等待队伍走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