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 5 章

夜半,苏恪已经熟睡了,因是雨夜,苏婉禾一直守在他的窗边,秋雨连绵,偶有夜里狂风大作,苏恪从小就怕下雨天,两岁自母亲去世后则更甚,父亲在时,苏恪一直由府中的奶妈带着,只是因为那件事发生以后,苏婉禾不得不亲自照料。

苏恪自出生便与寻常的孩子不同,也是如此,让苏婉禾更上心些。为了让苏恪尽快适应宫中的生活,苏婉禾每隔一段时间都要检查苏恪的功课。

白日里苏恪和她分享《礼记》,只在问书法的时候一言不发,苏婉禾当时只觉得兴许是书法对于他稍稍难些,过段时间便会好点。

她吩咐云枝将苏恪的书箧拿来,将今日买好的笔墨包好放在夹层里,在合上书箧的同时,顿时滚出一卷画纸来。

苏婉禾伸手去捡,拿起画纸的一端时,从里面掉落出了一支紫毫笔,只是紫毫笔的尖部全然不见,且当她拿起笔身的时候,上面的折痕还清晰可见。

不仅如此,再看苏恪的书卷和平日练字的册子时,苏婉禾发觉有不少被损坏的痕迹。

苏婉禾听着窗外大作的风雨,神色突然暗了下来,这裂痕绝不是一个六岁的小孩能折断的,明玉轩选用的笔杆都是从宿州运过来的紫金竹,其韧性非同一般,即使六岁的孩童贪玩,但苏恪却不同于常人。

上书房都是皇家子弟,再者就是勋贵人家的子弟,苏婉禾也常想是否就这样将恪儿一个人放进皇宫中过于残忍,兴许将他放在寻常的书塾会好些,但她知道他总有一天应该长大。

眼下非经传召,她不能进宫,只能另谋出路。

在苏恪第二天进宫的时候,苏婉禾让云枝从府库里拿了五百两黄金。

“娘子,都已打点好了,是公子身边的内侍,起初他并不收,但奴婢多次恳求,他最后承诺在宫中会好生照看公子,叫娘子放心。”云枝在苏婉禾身边说着,虽只是怀疑有人使坏,但对小公子的担心并不减少。

苏婉禾点了点头:“若是能在钱财上下些功夫,让恪儿在宫中顺利些也算值当,这上书房的哪个都不是好得罪的,只希望恪儿平平安安才好。”

打点好这一切,苏婉禾的心稍稍安定下来,苏恪的性子她最是清楚,若是无旁的事,他定然不会主动和别人起冲突。

眼下要紧的是宫中的中秋宴,前段时间宫中已经传过懿旨,往常苏婉禾都告病不去,可必要的应酬却不得不出席,苏家忠勇,却不能让旁人说恃宠而娇。

尤其是这场宴席还是由姜贵妃主持,姜贵妃无皇后之名,却有皇后之权,苏婉禾得罪不得。

只是,令苏婉禾为难的却是裴珣,这样的宴席作为太子他想必一定会去,毕竟君臣就此联络两相时宜,作为储君,总不能与朝臣失了和睦。

到那时,若正面对上,苏婉禾避无可避,陷入尴尬的就只会是她,两相考量,唯有尽量不碰面才是上策。

有的事情,若是没捅破那层窗户纸尚可以揣着明白装糊涂。

是以,这日中秋宴,苏婉禾坐在女席中,在裴珣尚未到场的时候,除却和几个熟识的娘子交谈,并不四处走动。

直到后来皇上、贵妃、太子入席,众人向其祝酒,女席中惹了不少小娘子侧目,虽只是远远一眼,也足够掀起一阵风波了。

裴珣一身镶金锦袍,墨色皂靴,衬得他身姿挺拔,尤其是那张脸鬓若刀裁,神明俊朗,矜傲地让人难以忽视。不少适龄的娘子早就按奈不住心中的雀跃了,太子矜贵,且多年不见女色,身边连个侧妃都没有,若是能入主东宫,且整日对着这张脸便觉得值当,更何况还是未来的储君,定前途无量。

苏婉禾除却帝妃入席,并没有将多少心思放在宴席上,只一心看向台上的表演,宫中繁华,比之从前和父亲看民间的杂技,自然少了一份新奇,苏婉禾突然就兴趣恹恹,将视线落在湖心的花灯上。

裴珣拿过桌上的酒杯,兴致淡淡,视线在扫过台下宴席时,只稍稍停顿了一刻,面无表情地将手中的酒饮尽。

晋帝仁慈,并不想中秋宴大家过于拘束,宴席没过多久就准许宫中的小娘子们可以到华阳亭放花灯。

寻常人家的娘子在这个年纪,所求不过是觅得如意郎君,婚后和睦。在华阳亭的北端,几个平日里被拘的小娘子少了宴席中的条条框框,说起话来也大胆起来:“若我说,这大晋,除了当今的太子殿下,无人能盛过他的姿容,也不知道未来的太子妃是哪家的小娘子。”

这当中的语气难免带着些遗憾,毕竟她只是兵部侍郎家的庶女,只怕给太子做妾尚且不够资格,但大概没有人会对此事没有憧憬。

一旁的小娘子拉了拉她,稍稍压低了声音:“此事可不能在宫中议论,且宫中早就传来了消息,贵妃有意将自己的侄女举荐给皇上。”

“你是说姜相的嫡女姜沐蕤?”

“正是。”

“那姜小娘子生得月容花貌,论门第也是你我常人所不及的,更何况还是姜贵妃的侄女,若她能成为太子妃,大概没有人会反对。”

“那为何迟迟没有见旨意下达?”

“那我就不知了。”

两人心照不宣,互相看了一眼,正欲将手中的花灯放下,不想碰到了被议论的正主,顿时噤声。

“二位娘子,请让一让,我家娘子要在此处放河灯。”姜沐蕤身边的侍女仰着头趾高气昂,丝毫未见这样做有什么不妥。

最初那位小娘子有些不服:“华阳亭这边到处都可以放河灯,为何偏偏要我们让?”

只见河边四处虽已有不少人,但胜在宫中御河宽广,还有不少空出的地方。

姜沐蕤本就因未买到云雾绡心情烦闷,穿不上最喜欢的衣服来赴宴,就连刚刚也未和太子说上话,姑母虽然极力想要促成好事,但眼下这事还有得磨搓,就连宫中的小娘子都敢随意议论起她来,更是让她怒火中烧。

“本小姐就只想在这里放河灯,你们让是不让?”姜沐蕤从小骄纵惯了,又是相府嫡女,就是想要天上的星星也没有人敢去给她摘月亮,此刻一身藕粉色的襦裙却显得她越发倨傲,不少人朝这里望过来。

见形势不对,其中一位小娘子拉了拉另一位的衣袖,让身边的侍女拿着花灯离开了,整个宫宴都是姜贵妃主持的,姜沐蕤又是贵妃的亲侄女,没有人会和权势过不去。

姜沐蕤就是在这个时候看到华阳亭边的苏婉禾的。

中秋宴,本意该是一家人团团圆圆整整齐齐坐在一起的,可对于苏婉禾这样的孤女,如此只是奢望,因此别家娘子的花灯很是花哨,内容也极为丰富,她的花灯却孤零零的,滑过她的手心,朝着湖中而去。

姜沐蕤起初最先看见的是那张在月光下清冷的小脸,肌肤胜雪,双眸好似一泓清泉,顾盼流转,摄人心魂。在月光之下,少女墨发雪衣,宛如神女,姜沐蕤心中警醒大作,她不记得朝中何时有了这样一位貌美的娘子,只是在目光下移的瞬间,怒气渐渐升腾起来。

那女子,穿着她没有买到的云雾绡!

苏婉禾站在河边,一直看到自己的花灯远去,才渐渐用丝帕擦了擦眼角,转身的瞬间,长长的睫毛遮盖住了她眼底的失落,不成想却看到一双探究的眼睛,那女子锦衣华服,十分贵气,让她顿感一丝冷意。

她不想在宫中惹事,只微微颔首算是打过招呼,眼前女子似乎来者不善,可她不记得与这位娘子有什么过节。

“你身上穿的是云雾绡。”姜沐蕤语气带着笃定。

苏婉禾捏了捏自己的衣袖,想到这是云枝和映月让府上绣娘做成的秋装,她觉得颜色尚好,赴宴也不过分艳丽,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妥。

“这位娘子,可是有什么事情?”苏婉禾一手拿着灯笼,身形纤细,玉带束腰,格外窈窕,尤其是腮边的两缕发丝随风轻柔浮动,更平添了不少我见犹怜的清冷与娇媚。

姜沐蕤见此妒意横生,携带着刚才的那股子恼意拦住了苏婉禾的去路:“你可知这云雾绡本该是我的,若不是你从中作梗,我又怎么会错失,这位娘子难道不该给我个说法吗?”

一旁的侍女随声附和:“我早就在清漪阁订下了最后一匹云雾绡,我说掌柜怎么迟迟不给我拿货,原是被你抢走了。你知道我家娘子是谁吗?我家娘子可是相府小姐,还是当今姜贵妃的亲侄女,抢东西竟然抢到我们相府来了。”

苏婉禾听了两人的陈述,这才心中明了,原来当初在清漪阁趾高气昂的小丫鬟原是姜丞相家的,难怪会那样倨傲,不把旁人放在眼底。

云枝站在一旁正要争诉两句,被苏婉禾用眼神示意止住,她走上前去,弯了弯唇:“这位侍女,据我所知,清漪阁的东西,若没有货的话,老板是不会随意让人预定的,且云雾绡近两月本就缺货,掌柜断然不会犯这样的失误。”

那小侍女脚步退了退,心中顿时一慌,察觉到姜沐蕤的眼神后,赶上去争辩,语气不见分毫胆怯:“你怎么就知清漪阁不会随意让人预定云雾绡,分明是诓我们的,就是你抢了我家小姐的东西,还不承认。”

苏婉禾面无表情听着眼前人混淆视听,眼神被淡淡的疏离填满:“何为抢?是这位娘子银货两讫我故意从你们手中讹来,还是娘子闺房遭遇窃贼,独独失掉了云雾绡不是?”

“你敢毁我声誉?”姜沐蕤瞪大了眼睛,还未如此被人当面羞辱过。

“未曾,姜娘子误会了。”苏婉禾淡淡答道。

云枝见状不服,想要为苏婉禾争口气:“只是这清漪阁本就是我苏府名下的。”

华阳亭已经聚了不少的小娘子,先前只是来放花灯的,眼下只是来看看热闹的,毕竟难得看到相府的小姐失了颜面,不少人都忍不住心中叫好。

姜沐蕤眼看占不到上风,脸上一阵红一阵白,这时她身边来了一个丫鬟,在她耳边低语了几句,她的面上瞬间转喜,眉头稍松,一脸蔑视地看着苏婉禾:“原来是永成侯府家的,本小姐就不和你一般见识了,毕竟只是个没爹没娘的孤女,没人教也是正常的。”

苏婉禾在听到这句话的时候心中钝痛,长长的眼睫微微颤抖,她掐住了自己的手心,只有这样才能让自己的眼泪不流出来,父亲和母亲是她最爱的人,没有人可以在她面前这样说他们。

云枝彻底听不下去,正欲上前出口恶气,就听到一阵极为威严的呵斥。

作者有话要说:裴珣:眼里只能看到老婆,虽然老婆总是假装看不见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