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机在离巴拿马圣普拉斯海峡十海里远的海面上坠落。大部分乘客都身负重伤,他们被送往运河东端的一家空军机场的专属医院进行治疗。
“今晚是圣诞前夜。”
第二天早上,折竹听见病房中里瓦摩尔在和一个女人说话。他走过去一看,发现房间里有个日本女人。那女人二十四五岁,穿着一件黑色蕾丝领子的外套,长相十分清秀。
“这是我的秘书高见真屋小姐。”
里瓦摩尔向折竹介绍道。
事发突然,真屋小姐下飞机后就立刻来医院。里瓦摩尔将一些事交给她处理,主要是嘱咐属下几间商社在圣诞节期间的放假事宜,并说自己想到温暖的加州去过节。当天午后,折竹邀请真屋小姐到防汛堤上散步。
“您在里瓦摩尔先生身边工作几年了?”
“有四年了。”真屋小姐的回答很简洁,她似乎不太喜欢被折竹邀请。
真是个寡言少语的姑娘。折竹也立即发现了真屋小姐对待自己的态度很冷淡。也不知道里瓦摩尔为什么会雇这样一个不爱说话的女人当秘书。看她冰冷冷的样子就好像为了抹杀自己的感情在进行修行似的。
两人相对无言,就这么很尴尬地走回了医院。当晚,真屋打算搭乘航班回纽约。
折竹又主动提出要送她去机场。
“坐飞机到纽约的话,需要的时间挺长的,你一个女人最好乘坐卧铺机。”
“卧铺机十一点五分出发,比普通的飞机要贵三美元七十五美分。”
北纬八度的南海之夜如此迷人,因为地处无风带中,所以晚上也没有风。椰子树的树叶保持静止的状态一动不动,树叶的影子投在地面上。折竹和真屋小姐踩着影子默默向前。折竹还在琢磨这姑娘的心思,他真搞不懂她为什么会对自己如此冷淡。真屋手中捏着机票,没过多久,那姑娘就会乘上飞机像一阵风似的从自己眼前消失吧。此后两人就再也不会见面。这姑娘心中肯定有一个秘密,她一直咬着嘴唇做出想说又不能说的样子,看来她想告诉我的事一定不简单。
折竹这样想时,耳边突然传来了气象预报。
“纽约有大雪。最低云层三百米,能见度仅一米半左右。温度四十二华氏度,湿度三十五。圣诞前夜还会有一场大雪。”
圣诞前夜纽约要下雪。不知为何,折竹感到十分惆怅。他透过候机室的门缝看见真屋坐在位子上,双肩颤抖似乎正在哭泣。那个冷若冰霜的真屋小姐也会哭吗?折竹感到大惑不解,悄悄地走到了她的身边,轻抚她的肩膀问道:
“你怎么了,可以告诉我你为什么哭吗?”
听到有人对自己说话,那个冷若冰霜的真屋小姐突然抬起被濡湿的脸颊看着折竹。折竹本以为这个姑娘会哭着扑到自己怀里。但真屋仍旧压抑着自己的感情,脸上那冷彻的悲伤却是无法轻易抹去……过了一会儿,真屋小姐第一次用女性柔弱的口吻对折竹开口说话。她开始解释自己为什么会哭。
“你刚才也听到广播了。今天晚上,也就是圣诞前夜纽约即将下一场大雪。五年前的圣诞前夜,我的哥哥,被检察官带走了。我的哥哥宗二,高见宗二您知道吗?”
“我知道,听说他是制作机械模型的高手。原来你就是宗二君的妹妹……”
“是的。宗二哥哥已经在监狱里待了整整五年。在他被抓走之前,他一直都在废寝忘食地制作巴拿马运河的模型。”
“什么?运河的模型?”折竹来了兴趣。
“我有些不明白。巴拿马运河是一项伟大的工程。因为这条运河是为海运开凿的,不存在军事上的目的。所以将它的资料公布于世也不会受到政府阻止。一般的大学里应该有运河的模型吧,他干吗还要特意制作一个?”
“其实委托他制作模型的就是大学。哥哥制作模型的地方就是大学的工厂。有一次哥哥在制作模型的时候,不小心把红墨水滴在了模型上。就因为这个,他就被人带走了。”
仅仅因为把模型弄脏了,就被捉走关起来,这未免太不可思议了吧?但见多识广的折竹明白这背后肯定有不为人知的原因。巴拿马运河建有三道船闸,名为加通闸、米拉弗洛雷斯闸(MIRAFLORES)及佩德罗·米格尔闸(PEDRO MIGUEL)。而佩德罗·米格尔闸附近曾发生过一起蹊跷的事故,事故致使闸门附近的水域都被染红了。这是巴拿马运河开通以来最大的事故。看来这姑娘并不知道这其中的缘由。
将闸门附近水域染红的罪魁祸首是一种红色的淤泥。是有人把红色的淤泥灌进了闸门储水池的管道中,湖水才会被染红。后来果然在加通闸的闸室底部找到了这种奇怪的淤泥。
此事让运河的管理者,也就是那些美国人大为敏感,他们怀疑这是为了破坏运河而作的准备活动。
红墨水滴在模型上后,曾二并没有把它擦干净。而正巧墨水掉落的地方就是发现红色淤泥的地方。接收模型的人看到墨水印就立即联想到前不久发生过的事故,并怀疑宗二与这起破坏事件有关,于是就通知了美方,让人把他带走拘禁起来。
其实,真正不可思议的是那些淤泥,而宗二只是运气太差才会导致牢狱之灾。
“真是不幸啊。”折竹叹了口气说。一旦和国防扯上了关系,政府就不会轻易罢休。如果是在普通的杀人案中发生这样的事,肯定会当成巧合处理。折竹相信宗二是无辜的。
他想帮助这个青年,有同胞在受苦让他无法视若无睹。一想到无辜的日本青年被美国警察秘密逮捕,就让他感到满腔热血涌上了心头。真屋又继续说道:
“哥哥被捕后我不得不找工作养活自己……那时候里瓦摩尔先生就找到我,说要我当他的秘书。”
这可真奇怪了,折竹暗忖。里瓦摩尔为什么非要找真屋来当自己的秘书?难道在日本的证券交易所里也有他的耳目?即便是那些报纸上没写的事,他也能通过耳目得到消息。他把真屋留在身边或许就是为了等宗二十年服刑期满出狱后再从他嘴里问出一些重要的秘密。就为这些,他还真下了不少工夫。
你这个绰号“黑主教”的家伙,这就是你让真屋为你工作的理由?而你让我去找什么白金只是借口。鬼知道你背后在搞什么阴谋诡计。
如此奸诈的男人万万不可大意。折竹在心中暗自想道。这时真屋又对折竹说:
“我真是个扫把星,无论什么事到我手里都会被搞砸,和我在一起的人也会跟着倒霉。有时候我甚至会想,索性就找个不喜欢的人嫁掉算了。唉,我真是太傻了,居然会那么想。我真是太傻了……”
真屋用手撑着脑袋,肩膀微微颤抖。敬爱的哥哥遭遇不幸,自己生活了无生趣。她第一次将心中的苦闷对人诉说。在她看来,折竹是一个善良,并且值得依靠的男人。不然自己也不会在他的面前敞开心扉。
或许这个男人能够帮助我,能够把哥哥救出来。也不知怎么的,真屋下意识萌生出这样的想法。只要紧紧地抓住这个男人,让他待在身边,我就会获得幸福。
或许是看到了希望,真屋也就没急着离开医院。大约过了一周左右,里瓦摩尔的重伤基本痊愈。他在和折竹下国际象棋时说:“唉,我的王后被你的两个骑士夹攻了。这招在日语里是不是叫‘桂马夹攻’?”
棋局走到后半场,折竹陷入了苦战。他被里瓦摩尔的“黑主教”给逼到了死角。里瓦摩尔脸上挂着笑意。为了利益,国家对于里瓦摩尔来说根本就无足轻重,无商不奸就是这个道理。对于折竹来说,这盘棋的胜负只是其次。之后发生的事,让他终于明白了宗二被捕的真正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