丘奈划船驶向漆黑的大海。那孩子似乎没发觉自己被陌生人从父母身边带走仍旧睡得很香。
这个孩子有罪吗?!即便是以复仇的名义,但也不能杀死一个无辜的孩子。
冰凉的海风让丘奈恢复了理性,他感到十分愧疚,开始同情起那孩子的处境。
现在该怎么办?
应该马上把孩子送回家去。
丘奈本来就是个喜欢孩子的人,他拉开毛巾被,想看一眼那个孩子的长相。
旭日东升,星影消逝。一缕白亮的曙光照亮独木舟。丘奈突然露出了诧异的表情。
“不对,这不是贝雷斯福德的孩子。”他自言自语道。
这不是贝雷斯福德的孩子,他看上去只有五岁,头发乌黑,皮肤是琥珀般的黄色,肥嘟嘟的双下巴看上去十分可爱。这是个黄种人的孩子!丘奈为这意外的发现而惊讶。在摇摇晃晃的独木舟中,他抱起了那个孩子。
“哎呀。”
孩子睁开了又圆又亮的眼睛,他一时半会儿还没明白自己的处境,只是呆呆地朝四周张望,但过了一会儿,便抽抽搭搭地开始哭泣。
“叔叔,这里不是杰克的家。”
“是啊,但叔叔马上带你回家。小朋友,你的家在哪里呀?”
“我爸爸给人咔嚓咔嚓。”
“咔嚓咔嚓?!你是说理发师啊。小朋友你是在哪里出生的?”
“悉尼。我妈妈去年在悉尼死了。爸爸就在军队里帮人咔嚓咔嚓,那些军人叔叔把我们带到这里。但爸爸他上个礼拜的星期六得疟疾死了。我叫阿八。”
这孩子才五岁就在蛮荒之地失去了所有的亲人,他的懂事让丘奈感到心痛。孩子又告诉丘奈,父亲死后,他就搬进了贝雷斯福德的家,成为了杰克的玩伴。贝雷斯福德的孩子杰克就睡在墙边上,是丘奈自己抱错了。但不管怎么说,必须把这孩子送回去。
“叔叔,我想尿尿。”
说着,阿八便开始扭起屁股。
“杰克说不能往海里尿尿,不然小鸡鸡会被撞木鲛咬掉的。”
丘奈只好稳住阿八的腰好让他尿尿。这时他的手突然抖了一下,因为他看到远处中央山脉中一面英国国旗正在缓缓上升。完了,没办法把这孩子送回去了。远处传来了起床的号声,事到如今丘奈不知该如何是好。
自己连一个安身的地方都没有,丘奈不知该怎么安置阿八。贝雷斯福德家一定闹翻天了吧,他们或许已经开始搜寻全岛。待在这里不是办法,迟早被人捉住。
但是,接下来能到哪儿去呢?
周围不是英属,就是美属,总之一个德国人待在这里就是死路一条。这里没有一寸土地是安全的,这让丘奈感到极其郁闷。这时阿八突然开口说道:
“叔叔你要划船到哪里去啊?可以到阿八的家乡去吗?”
“可以呀。”
听自己这么说,阿八突然眼睛一亮。
“阿八,你不想回到杰克的身边吗?”
“唔,但杰克总是摆架子。玩的时候他也老让我当坏人,自己扮演打海盗的英雄。若能回家,我就不会被他欺负了。”
这么小的孩子都知道思乡,真是太可怜了。丘奈何尝不想回家啊,但他什么也没说,只紧紧地抱着阿八,泪如雨下。
“好吧。孩子,我们一起回家。”
两人踏上了回家的旅途,但此前要先找个地方藏身。新几内亚最北端有个人迹罕至的海角“Nord Malekula”,那附近岩礁乱立,船只无法靠近。走陆路去那里要穿过“Niningo”湿地,那条路很不好走,就连住在山里的黑人也不会贸然前往。但眼下只有这一条路,两人便沿着Augusta皇后河逆流而上。
河的两岸是巴布亚热带雨林,这一带每天都要下七八次暴雨。下雨时电闪雷鸣,雨水把丛林浇灌成一片浊海。
丘奈驾着独木舟在羊齿草间穿行。Augusta皇后河十分危险,不光河中有鳄鱼,淤泥里还潜伏着一种叫“Ragh”的小鲨鱼。
新几内亚几乎看不到哺乳动物,这里是毒虫和爬行动物的天下。丘奈用船桨扯住一根蔓草靠岸,然后背着阿八开始穿越湿地。
密林中植被繁茂,土地晒不到太阳,都变成黏糊糊的泥沼。羊齿草大得像小树,巨澜的枝干上长着有毒的木刺。爬山虎那似乎带毒的肥叶与小蛇般粗的卷须四处疯长。牵牛花盘有人头那么大,鹦鹉和大闪蝶从他们面前掠过。不知从哪里还传来极乐鸟的叫声。他们一路驱赶蜈蚣,躲避毒蛇,走了半天才走出湿地。
一片半英尺宽的死沼挡住了他们的去路。水面上漂浮着令人作呕的黄色矿物残渣,看上去很像人皮肤上的痂。这种地方别说睡莲,连一根草都没有。船桨在这里也无用武之地。
“孩子,你想拉屎吗?”
“叔叔你要捉泥龟是吧。我拉不出来。”
人粪是用来捕捉泥龟的饵料,这几天他们就靠吃泥龟充饥。现在的问题是,他们没办法横渡死沼。思前想后,只能去中央山脉中的小个黑人部落“Matanavat”寻求帮助。他们被困在这里已经快一小时了,丘奈感到十分绝望。
这时,丘奈听见死沼中有什么东西发出啪嗒啪嗒的声音,听上去就像人在咂嘴。
那东西每响一次,就有小鸟发出遭遇危险的哀鸣。
丘奈一拍手,说道:“我记起来了,新几内亚有一种巨型猪笼草。利用它我们就能过沼泽啦。”
猪笼草伸出的藤蔓虽然纤细但极富韧性,据说一根藤蔓能够承受一百斤的重量。小鸟只要被藤蔓缠住,无论怎么挣扎也无法挣脱,只能被猪笼草拖进笼中消化。
丘奈找来一些较长的树枝把猪笼草的藤蔓钩过来,然后打结扎成一座自然的浮桥。没过多久,两人就靠这座草桥横渡过危机重重的死沼。
眼前就是目的地“Nord Malekula”。
“孩子,我们暂时住在这里吧。”
“叔叔,这里是我的家吗?”
“不,但这里是回家要经过的地方。只要在这里睡个几晚,就会有船来接我们的。”
丘奈和阿八总算找到了落脚的地方,这里水果和鱼类都很丰富,不愁吃喝,只需耐心等待。
丘奈心中的石头总算落了地。
两人安枕无忧地过了一天,但……第二天早上,丘奈在找果子的时候,突然在树丛中看见了一个淡红色的影子。
“啊,那是什么?孩子快过来!”
那红色的影子跑着跑着就躲进了花丛。丘奈一把抓住那生物,把他从秋海棠丛中拉了出来。
“啊!”他不禁大叫道。
双手紧紧抓住的竟是一个人类,而且还是个年轻姑娘。
“Papalangi!Papalangi!”那姑娘拼命大喊。
“Papalangi”在萨摩亚语中是白人的意思。丘奈开始打量那姑娘,只见她四肢匀称健壮,红润的肌肤像熟透了的桃子,是个地道的萨摩亚土人。丘奈不禁暗自赞叹道:“萨摩亚岛上的少女果真如传闻中的那样,是陆地上的肉珊瑚啊。”
“你不用害怕,我不会伤害你。你怎么一个人在Malekula?你是萨摩亚人吧?萨摩亚的姑娘为什么会来这种地方?”
姑娘见丘奈身边有阿八这么可爱的孩子,也就不再害怕。姑娘叫“Naea/娜雅”,她开始述说自己的经历。
“我是萨摩亚国王Tamase的孙女。德国人打算断绝塔马赛皇家的血脉,所以在三十年前把我的祖父送往柏林。几经辗转,最后他又被送到几内亚这片可怕的土地。”
“为什么塔马赛王朝会如此不幸?父亲酒精中毒形同废人,连哥哥也开始步父亲的后尘贪恋酒色。他们把国事都交给德国领事处理。我虽然年纪还小,但也不能对现状坐视不理。于是我便向父亲与兄长进谏,希望他们能重整朝纲。德国领事知道这件事后,便偷偷地将我抓起来扔上货船,抛弃在这片岩礁上。”
这人神共愤的暴行,就连丘奈这个德国人听后也不禁勃然大怒。娜雅哭着说,自己只要回国就会被杀掉,但让她在这里活一辈子还不如死了算了,何况Nord Malekula也不是能长久安身的地方。
“这一年里我经常会受到巨浪的袭击。大浪来的时候,我只能爬到树上,吓得浑身发抖。巨浪还会把果子卷得一干二净。小朋友,你和叔叔还有姐姐三个人一起去找一个安全岛屿生活好吗?”
于是,三人离开了Nord Malekula。他们带上果子和干龟肉,坐上独木舟驶向大海。但这次他们没有明确的目的地,只打算在汪洋中寻找一个食物丰富的常春岛定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