艺术家所可追求的,无非生前的成功、死后的名声、创作的快乐三者。世事若转蓬,生前的成功究系偶然。人死万事空,死后的名声亦属无谓。唯有创作的快乐最实在,最可把握。艺术家是及时行乐之徒,他的乐便是创作的快乐,仅此一项已足以使他淡然于生前的成功和身后的名声了。
好艺术家像好女人好男人一样,总那么纯,这是一种成熟的单纯,一种有深度有力度的单纯。他们能够不断地丰富自己,却又不为时代的五光十色所侵染,不为成败所动摇,耐得寂寞,也耐得喧嚣,始终保持本色。
艺术家常常是不爱交际的,他太专注于内心了。在一般社交场合,他可能显得沉默寡言,心不在焉,因而在俗人眼中不是个有趣的人物。但不少人却把社交场合的活跃和有趣看作艺术气质的标志。
所谓艺术气质,其实包括两种全然不同的类型。一种是诗人气质,往往是忧郁型的。另一种是演员气质,往往是奔放型的。前者创造,后者摹仿。
这里指的不是职业。事实上,有的诗人是演员气质的,他在摹仿;有的演员是诗人气质的,他在创造。
具有诗人气质的人,往往在智慧上和情感上都早熟,在政治上却一辈子也成熟不了。他始终保持一颗纯朴的童心。他用孩子般天真单纯的眼光来感受世界和人生,不受习惯和成见之囿,于是常常有新鲜的体验和独到的发现。他用孩子般天真单纯的眼光来衡量世俗的事务,却又不免显得不通世故,不合时宜。
“诗意地理解生活”,这是我们从童年和少年时代得到的最可贵的礼物,可惜的是多数人丢失了这件礼物。也许是不可避免的,匆忙的实际生活迫使我们把事物简化、图式化,无暇感受种种细微差别。概念取代了感觉,我们很少看、听和体验。唯有少数人没有失去童年的清新直觉和少年的微妙心态,这少数人就成为了艺术家。
每个人都有那种奇妙的瞬时的感觉,可是大部分人抓不住,日常琐屑生活的潮流把他们冲向前去了,他们来不及、顾不上去回味和体验。有些人抓住了,但不能赋予形式,表达不出来。只有少数人既能抓住,又能赋予形式,于是成为艺术家。
我认为诗人没有社会使命,如果一定要说使命,诗人只有精神使命和艺术使命。在精神上,是关注灵魂,关注存在,关注人生最根本的问题。在艺术上,是锤炼和发展语言的艺术。简言之,诗人的使命就是写出有深刻精神内涵和精湛语言艺术的好作品。毫无疑问,这样的作品一定能在社会上发生有益影响,但是,这不是诗人刻意追求的目的,而只是自然的结果。
对于真正的艺术家来说,艺术始终是目的本身,而爱情在客观上只成了手段。可是,当他堕入情网、身历其境时,他所爱的对象就是目的,艺术反倒好像成了手段。他歌唱,写作,把作品呈献给心中的偶像。直到爱情消逝了,他的作品的真正价值才得以确立。
诗人从爱情中所能收获到的果实不是幸福的家庭,而是艺术。这是他的幸运,也是他的不幸。
毕生探索技巧,到技巧终于圆熟之时,生命也行将结束了。这是艺术大师的悲哀。
我能理解那些销毁自己不满意的作品的艺术家,他们的动机并非为己扬善掩恶,倒是因为爱美成癖。
凡缪斯,必永远漂泊。唯有法利赛人才有安居乐业的福气。
如今凡高的一幅画的拍卖价高达数百万甚至数千万美元了,他在世时的全部生活费用还够不上做这个数字的一个小零头。
你愿意做凡高,还是拍卖商?
我不相信你的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