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了。”仨人听顾夏说完，默契地沉默半晌，姜小萍突然低声嘀咕了这么一声。
“嗯，完了。”因为隔着屏幕，又加之姜小萍的声音太低，顾夏还以为她是问自己有没有后续，赶忙接了这么一句。
“我妈不是这个意思，她是怕唐继文觉得在你那儿受了天大的‘委屈’，回家找洁芳姨撒气。”
姜鹤开口解释道。
她见唐继文的次数不多，一只手就能数得过来，而且大都只是简单地打了个照面，就只有一回，唐继文高考结束填报志愿，张洁芳拉着他来找姜鹤出主意，姜鹤才跟他正经有了点交流。
姜鹤自觉责任重大，又想着填报志愿到底还是得综合自己的兴趣跟未来的就业方向，便花了小一周的时间，根据唐继文的估分，分析比较了他可能考取的大学以及那些大学的王牌热门专业，还特意做了个包括学校、专业优缺点以及未来可能发展方向的表格，使其更加直观。
可当她跟唐继文讲解的时候，唐继文却是全程心不在焉，就跟屁股上长钉子似的根本坐不住。
他一会儿渴了一会儿饿了的，时不时打断姜鹤不算，冲着张洁芳更是吆三喝四，不像是对待妈妈，更像是使唤下人。
饶是姜鹤这种见惯了“不正常”亲子关系的，也觉得太过古怪，原计划一个小时的交流被她生生压缩成20分钟。
姜鹤本以为那个表格怎么着也能起到点儿参考作用，也算她没白忙活，结果高考成绩出来后，她发现唐继文的估分比实际高了足足120分，姜鹤顿感匪夷所思，对唐继文的印象更是差到了谷底。
“……不至于吧。”顾夏这种在有爱家庭里头长大的孩子，自然更加无法理解唐继文的心态。
“我给唐继文发了条信息，说只要他愿意过来，我这边随时欢迎，也跟洁芳姨打电话解释过了，她也说没关系。”
姜鹤托腮看向顾夏，眼神“慈爱”，她有时候真的很羡慕顾夏的“钝感力”，忍不住伸手揉了两把顾夏的头发。
顾夏最近整天去厂里，发蜡也不抹了，头发又长长了些，手感好得一塌糊涂，仅次于姜小猫。
姜鹤边揉边下意识地扭头看向电脑屏幕，结果正好跟姜小萍的视线撞在了一起。
顾夏觉得她俩对视的这一眼也没什么特别的，可姜鹤却全身紧绷、十足抗拒地从椅子上跳了起来。
“……不要！我又不是居委会，更不是妇联……好了好了，时间差不多了，您赶紧上班去吧，今天也要好好培训哦，Fightg！”
姜鹤故意夹着嗓子冲她妈握手挥拳做加油状，不等姜小萍开口，就赶紧把电脑给拍上了。
顾夏求助地看向梁秀晶，梁秀晶明显也没搞清白，她拍了拍顾夏的肩膀，“人家娘俩母女连心，咱们这些‘外人’……就不掺和了。”
姜小萍跟姜鹤母女俩果然把唐继文猜了个八九不离十。
他那天火冒三丈地跑回家，就冲着张洁芳狂甩脸子，之后的日子，更是话都不跟她说上一句，搞得家里气氛异常凝重，就连空气都跟那冻过头的琼脂似的，搞得没皮没脸惯了的唐耀灿，都嫌在家里呆得太憋屈、太难受，偷摸儿躲了出去。
张洁芳其实更难受，她最怕冷战了，唐继文刻意地无视，甚至让她有种说不出的窒息感，她紧张得坐立难安，只得变着法儿地讨好儿子。
刚巧一周之后的11月24号，是唐继文的生日，张洁芳一大早就跑去菜市场，采买了满满两大兜子食材，又从在网上订了个四寸大的网红款蛋糕。
等唐继文睡眼惺忪地趿拉着拖鞋出屋时，餐桌上已经满满登登地摆了近10道菜，道道浓油赤酱、大鱼大肉，都是唐继文爱吃的。
“儿子，生日快乐！”张洁芳刚好端着红烧金鲳鱼从厨房出来，一看见唐继文，就陪着笑脸道。
唐继文根本不搭理张洁芳，他双手插兜，晃着膀子来到桌前，径直伸手从生日蛋糕上刮了一大坨奶油，送到了自己嘴里。
“我问过了，用的是动物奶油，好吃还健康。”张洁芳递给唐继文一支蛋糕叉，殷勤又讨好地解释了一句。
唐继文想了想，伸手接过叉子，跟准备开口跟张洁芳要红包，手机却突然响了，结果却是个未知号码。
唐继文随手挂断，结果对方紧接着又打了过来，唐继文不耐烦地拧紧眉头，到底还是接了起来。
“喂，谁啊？”他没好气地开口。
“请问是唐继文吗？张洁芳是你的母亲，没错吧？”
电话对面的男声听着跟劝人贷款的AI客服似的，要不是因为他喊对了自己的名字，又提到了张洁芳，唐继文绝对会把这通电话直接挂掉。
“……你谁啊？”他疑惑地瞥了张洁芳一眼，不耐烦地回道。
“我这边是亚和信贷，你母亲张洁芳将她位于东池区江源路春华小区的那套楼梯房，于2020年在我司办理了抵押贷款，截至目前，已经四个月没有按期还款。如果不能在月底，也就是10月31日之前，支付这四个月的应还款以及由此产生的滞纳金，合计4107429元，那么这套房产就要归我司所有了。”
“什么？抵押房子？你胡说什么呢？”唐继文的嗓门儿一下子拔得老高，冲着手机大吼。
“……打……打错了，肯定是……打错了。”
张洁芳一下子就听明白了，立马吓得脸上血色全无，她慌里慌张地从唐继文手里抢过手机，抖着手挂断了那通电话。
她怕那人再打过来，想着得把那个电话号码给拉黑了，可她紧张得一手汗，怎么点戳屏幕都没反应。
“你把这套房子抵押了？你凭什么抵押这套房子？这是我的房子！你有什么资格抵押我的房子！”
唐继文每说一句，就朝张洁芳逼近一步，一声吼得更比一声大。
张洁芳的眼泪哗啦啦地往外涌，她试探着朝儿子伸手，想要尽可能地安抚他，想要跟他解释，可唐继文却异常激动地猛搡张洁芳一把，“你他妈别碰我！”
张洁芳毫无防备，被唐继文搡得连退了好几步，髋骨狠狠撞上了餐桌沿儿，四人位的实木餐桌愣是被撞得往前挪了十几公分，上头的好几道热菜因为惯性先后打翻在地，一时间满地的油污碎瓷。
那碗炖煮了三个多钟头的茶树菇无花果老鸭汤更是大半泼在了张洁芳的脚面上，烫得她皮肉通红，可张洁芳却因为髋骨疼得厉害，动都没法动、躲也没法躲。
“别在我眼前演戏装可怜了。”唐继文看着疼得满头冷汗、站都站不住的张洁芳，却是一脸的厌恶。
“看我要毕业了，就惦记着让我上班帮你还钱是吧？我告诉你张洁芳，别做梦了！我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怎么有你这么个妈，为了在外头养野男人，连房子都给抵押了……你养的那男人呢？也不要你了是吧？也是，哪有正经男人愿意跟你在一块儿啊！”
张洁芳看着儿子跳着脚地咒骂她、侮辱她，却没什么感觉，她既不觉得屈辱，更不觉得惭愧，愤怒懊丧更是无从谈起，她觉得自己成了块无知无觉的木头疙瘩。
“这房子要是保不住，以后你甭想让我再喊你一声‘妈’！”
唐继文连吼带骂，整个人激动得不行，一通操作下来，累得汗流浃背、气喘吁吁，可张洁芳却只是木愣愣地看着自己，一声也不吭。
“你是聋了？我跟你说话呢！”唐继文再度暴躁起来，实在是因为张洁芳的反应，不在他的预料之中。
张洁芳心软得很，唐继文老早就发现了，尤其是在他面前，妥妥的软柿子一个，怎么磋磨、怎么揉捏都没有关系，只要稍微给她一点好脸色，就真的是要什么，就能有什么。
其实房子被抵押这事儿，他去年就知道了，他爸跟他暗示过好几回，试探他的反应，唐继文一直都故意装傻充愣。
他主要是不想跟他爸一伙儿。
唐耀灿就是个软饭硬吃的窝囊废，一点用处都没有。他妈不一样，张洁芳虽然人蠢，但是真心能干会赚钱。
唐继文的计划很简单，就是单纯想让张洁芳觉得对他无比亏欠，这样就能最大限度地从她那里得到更多，这通要债电话来得还挺是时候的。
“我……听见了。”张洁芳终于开口了，她的声音很轻，不过意外地镇定。
唐继文看着她单手撑着椅子背，艰难地把腰挺了起来，“我知道，你看不起我这个妈……确实，我没本事给你更好的条件、更好的教育……随便吧，不认就不认，这都是我活该，是我应得的。
唐继文简直想发疯，张洁芳的反应不对，她不应该是现在这幅破罐子破摔的模样，她应该哭着喊着求自己原谅才是！
“……哦，我知道，又想克扣生活费，让我服软是吧？”
唐继文的脑瓜子飞快运转，终于被他找到了一个“合理”的解释，他自觉占理，本就不低的调门儿立马又高了一个八度，“我告诉你张洁芳，甭想用这招要挟我，你对我有抚养义务，生活费你必须得给！一个月5500，要是少一分钱，我跟你没完！”
唐继文再一次夺门而出，这次他明显是来真的，连笔记本电脑都带走了。
门板被狠狠摔上的声音震耳欲聋，可张洁芳的反应依然平淡得过了头，她甚至还神经质地笑了一下。
张洁芳脑补过无数回，抵押房子的事儿让唐继文知道了，会是个怎么样的结果。
绝对比天塌了还要更严重，张洁芳是打心眼儿里这么觉得。
有时候她做梦梦到，都会被直接吓醒，要不然就是哭得半拉枕头都是湿的。
现在第二个靴子突然落了地，尘埃落定，天也没塌，人也没死，日子还得照常挨着过……张洁芳突然觉得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她扶着受伤的髋骨，脚步踉跄地挪进了洗手间，慢吞吞地洗了个热水澡，把溅在身上的那些菜汤油渍统统洗刷干净，然后找了两贴膏药贴在伤处，又在脚上抹了厚厚的一层烫伤膏，才开始收拾餐厅里的一片狼藉。
收拾完以后，张洁芳突然饿得厉害，她又去厨房盛了半碗米饭，把那一整条红烧金鲳鱼都给吃了，那个花了她小300块钱的生日蛋糕也一口没剩下，撑得她肚子浑圆，笨拙地躺靠在沙发上，连嗝都不敢打一个。
张洁芳本想着歇一会儿消化消化食儿，再去刷碗刷筷收拾厨房，结果坐着坐着居然就这么睡着了。
直到门被敲响，张洁芳才迷迷瞪瞪地醒过来。
此刻外头的天已经黑透了，屋里也没开灯，只有从窗外照进来的一点路灯光亮，张洁芳睡得一身热汗，昏头昏脑地看了看周围，本应无比熟悉的家，在黑暗里却像是换了个模样，张洁芳一时间甚至不确定自己到底是睡着还是醒了。
直到敲门声再度响起，张洁芳才回过神儿来，她赶忙起身开门，发现门外站了个穿着快递员冲锋服的年轻姑娘。
“阿姨，是您要寄件吗？”
“……啊？啊，是……是我，我寄个手机。”
张洁芳说完就赶紧从鞋柜里头，摸出老早就藏在里头的一部旧手机。
朱启武的旧手机。
手机一寄出去，张洁芳就把快递单号给朱启武发了过去。
朱启武大约是一直盯着手机，张洁芳注意到他的对话框上头立马出现了“对方正在输入”几个字，不过张洁芳根本没等那条信息发过来，就直接把人给拉黑了。
唐继文刚才说的那句挺对的，“哪有正经男人愿意跟你在一块儿啊”。
张洁芳怀疑自己就是一坨臭狗屎，吸引来的不是绿豆蝇，就是屎壳郎。
朱启武比起“海阔天空”也没强到哪儿去，从某种程度来说，他还不如“海阔天空”，“海阔天空”是纯骗钱，朱启武不光骗她钱，还骗她干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