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柳延瘫软在洗浴槽里的左手突然痉挛似的抽动了两下,直把水拨弄得哗啦作响,正帮她冲洗头发的姜鹤立刻停了下来,紧张地探身查看她的情况。
“跟你没关系的,姜鹤。柳延是嫌我说话不好听……好好好,你涂什么颜色都好看,都不像挖煤的!”
多年的默契相处跟悉心照料,让张恩民活似秦柳延肚子里的蛔虫,凭借几个模棱两可的单音,甚至是一点微妙的面部表情跟手部动作,就能完全读懂她的意图。
“光洗澡挺闷的吧?来点小曲儿听,好不好?”
秦柳延右侧的嘴角微微抽搐了一下,姜鹤估摸着那应该是个赞同的微笑。
果然张恩民再次起身,他这次进的是自个儿的房间,随着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动后,再出来的张恩民怀里,居然抱了个老大的手风琴。
“你张爷爷年轻那会儿是音乐老师,不光是手风琴,钢琴、二胡还有横笛都行,可厉害了。现在社区、街道还有老年大学组织的晚会啊活动什么的,他都经常去表演!”
姜小萍小声解释了一句,想了想又凑到姜鹤耳边用极低的耳语补充了半句,“咱们这儿不少老太太都是他的粉丝,还都是‘女友粉’!”
姜鹤眼睛立马瞪得溜儿圆,姜小萍极认真地点了点头,“这可都是你姥儿跟我说的。”
“今天想听点儿什么?”“女友粉”众多的张恩民此刻却是一心一意地只想讨好眼前的秦柳延。
秦柳延含糊不清地嘟囔了两个字,张恩民一听就乐了。
“又是《梁祝》?咱们当年刚在一块儿的时候,你就爱听《梁祝》,都这么些年了,怎么就是听不够呢?”
张恩民边说边拉动手风琴,苍老的指尖以与年龄截然相反的灵动按压着琴键,几个试探的音节后,深情悠扬的经典旋律在狭小拥挤、热气蒸腾的客厅响起,却是那样的婉转动人。
洗浴槽里的秦柳延愈发地放松,她神色陶醉地闭上眼睛,姜鹤不忍打扰她此刻的惬意享受,干毛巾擦拭湿发的力道不由放得更轻了些。
姜鹤低头看着秦柳延的脸,不禁有点好奇她现在想些什么,是会想起年轻时跟张恩民邂逅相恋的美好过往,还是单纯地享受听着现场演奏、泡在温水里的当下呢?
不管是哪种,在姜鹤看来,都挺让人羡慕的。
“不好意思啊,我们家老太太一絮叨起来就没完,耽误了点……”
张洁芳一通电话打了近10分钟,等她从厨房出来,洗浴槽里的水都排干净了,张恩民老两口跟姜鹤都不在,就只有姜小萍一个人儿在那儿收管子。
“小萍姐我来吧。”张洁芳赶紧去接。
张恩民给的那500块钱现在可都在她兜里,可她却光拿钱,基本没干活,她脸皮再厚吧,也有点挂不住了,耳根子臊得通红。
“没出什么事儿吧?”
“能出什么事儿啊,就还是……还是我那个侄子的事儿,30大几的人了连个对象都找不着,也不知道我家老太太怎么想的,居然让我给他介绍。”
张洁芳一想起她妈在电话里说的那些话,就想笑,不过是活活气笑的。
“要求人女孩儿不超过26岁,身高168以上,本地独生女儿……哦,还得有房有车,最好没贷款,婚后必须生俩孩子,一男一女……这不是做梦呢嘛,条件这么好的女孩儿,能看得上他?”
姜小萍一听也乐了,“你侄儿要是愿意倒插门儿,可能有点儿机会,我记得这孩子个儿挺高的,是吧?”
“哎哟,那怎么行?我们老张家的香火可不能断!”
张洁芳夹着嗓子、学着她妈的语气回了一句,随后无语地叹了口气。
“个儿是还行,185吧,有什么用呢?都快200斤,又是痛风又是脂肪肝的,就这样的,真愿意倒插门儿也没人要啊。”
张洁芳越想越愁得慌,她这个侄子可是家里唯一的大孙子,她妈肯定没那么容易放过她。
“洁芳姨,您能来一下吗?”姜鹤突然从秦柳延的房间里探出身子,冲她招了招手。
“哎,什么事儿啊?”张洁芳立马放下手里捆好的管子跑了过去,结果一进秦柳延那屋,就被满眼的粉色惊得瞠目结,她呆愣在门口半天不动,还是姜鹤用力拽了她两把,张洁芳才想起得往里走。
“小张啊,姜鹤说你有护理证,懂这些,你帮忙看柳延腿上长得这些小红疙瘩,是不是因为屋里太干了?”张恩民唯恐冻着老伴儿,就只掀开了被子的一小角。
“……我觉得是过敏了。”张洁芳低头眯眼端详了一会儿说道。
“过敏了?柳延只对粉过敏,这大冬天的也没粉啊?”张恩民有点想不通。
“张爷爷,秦奶奶最近是不是换身体乳了?是换的这款吗?”
姜鹤从装着洗护用品的收纳盒里拿出一管蓝色包装的身体乳。
“就是这个,上个礼拜刚开的。”
“这款身体乳的成分有点复杂,秦奶奶的皮肤比较脆弱,很有可能引起过敏,您先换……换这款用吧,这个成分相对简单一些,要是过几天疙瘩没消,咱们再去看医生也来得及。”
张洁芳从秦柳延屋里出来,明显还有点缓不过劲来,她手上收拾着设备,眼睛却一直往半掩的门里瞧。
其实不光是她,姜鹤母女俩也一样。
张恩民很快给秦柳延穿好了衣裳,豆绿色的薄款羽绒服跟浅粉色灯芯绒裤子,颜色搭配得极妙,姜鹤严重怀疑张恩民为了打扮老伴儿,会定期跟着时尚穿搭博主学习。
“咱们今天涂这个,好不好?”
不过巧妙的穿搭只是个开始,张恩民把秦柳延推到梳妆台面前,先帮她盘好发髻,然后就打开了右边的抽屉。
姜鹤注意到那里头规规整整地躺了起码十几支口红,张恩民从里头拿出一支ysl的小金条。
他动作略显笨拙地拔开,旋出膏体在布满老年斑的手背上涂抹了两下,试色手法相当老道,美妆博主的架势已经初具雏形。
“你看看这个多好看啊,里头有细闪呢!闺女说都卖断货了,她好不容易才买到的,怎么样?喜不喜欢?”
秦柳延歪头端详了一会儿,眼珠子往上翻了两下,姜鹤现在已经知道这是嫌弃的意思了。
“不喜欢啊?那咱们再抹上回那个?”
姜鹤注意到张恩民重新拿起的那支唇釉是极富少女气息的杏粉色,去年的大热色号,她也有一支,不过只用过一回,就被她束之高阁,姜鹤总觉得她涂那杏粉色有装嫩的嫌疑。
张恩民小心翼翼地把唇釉涂抹在秦柳延干瘪的嘴唇上,而后又用手指细细晕开边缘。
“这么大年纪还扮俏儿啊!”张洁芳再也忍不住了,她低声感慨了一句,语气却是藏不住的羡慕。
她下意识地舔了舔自己干裂的嘴唇,又用拇指胡乱抠了几下,结果居然生生抠了个块死皮下来。
张洁芳尴尬地看了姜鹤母女,发现没人注意到她,就随手蹭在了裤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