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元小步来到牛车前,对卫姌行礼,柔声道:“小郎君。”
卫姌上下打量她,前世在谢阀她也曾见识过诸多后院手段,刚才一见到是令元,她不由就想的多了些。
令元站在牛车前颇为忐忑,琮小郎君刚才瞧她的第一眼,仿佛大有深意,可她再去看时却并无表示。令元疑心自己眼花,从小郎君不过才十三岁,比童子也大不了多少。
卫姌瞥过她后,视线很快越过她看向卫府大门。
卫申乐氏,卫进夫妻还有卫胜一群人已来到门口送行。
卫姌立刻跳下牛车,向卫申乐氏行礼。乐氏拉着她的手,叮嘱她路上小心。卫申则是神色严肃告知卫钊,路上要仔细照顾婶娘和弟弟。
卫进对卫姌说了几句,刘氏则让仆从送上一个棉布包裹,说里面有条皮子,天冷时正用得着。卫姌谢过大嫂,最后看向卫胜。
小胖子的脸耷拉着,有点没精打采。
卫姌笑着问他怎么了,是不是不舍得她走。
卫胜眼皮一抬,对着卫进方向撇嘴,“原先只一个管着,如今又多一个。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琮哥,我实在是羡慕你啊。”
卫姌差一点笑出声。
“算了,不说那些伤心事,我有个东西给你,”卫胜在袖子里摸了半晌,拿出个牛皮束口袋塞进卫姌手中,“这可是我心爱之物,一共只得两个,这个给你,里面还有我近日亲手打磨的木丸,这次全给你了。你先拿些石头练手,回头有了准头,再用我的木丸。”
卫姌一听木弹,已经猜到是什么,低头打开绳结,朝袋内一看,果然是个木弹工,还有几枚圆溜溜的圆丸。
卫胜送就送了,还一脸不舍,眼珠子盯着牛皮袋不放。
“既不舍就留下,心意我领了。”卫姌要还他。
卫胜摆手,“送出之物岂有要回的,拿走拿走。”
卫姌收下,看他表情似乎还想说什么,“还有事?”
卫胜轻咳一声道,“听说这次路途迢迢,你定要去很多地方,我怕你烦闷,将弹工都给你了。前两日我读到卫风中有一句,投我以木瓜,后一句是什么来着?”
卫姌:“……报之以琼琚。”
卫胜抚掌道:“这就对了。”
卫姌忍着笑,一本正经道:“你这读了上句就忘了下句可不行,我要与大哥说一声,让他时时考你。”
卫胜目瞪口呆,身体都有些颤抖起来,显然是气的。
卫姌不再逗他,摸他头上角髻,道:“我知道了,路上看到什么新鲜好玩的,都给你带一份,永也为好也,如何?”
卫胜这才满意。
叙别一番,卫姌上牛车,令元也跟了上来,坐在角落,面上始终带着温柔浅笑,对卫姌明显有几分讨好。
卫钊骑着马,随性侍卫八人分散在牛车两旁,缓行朝县外而去。
牛车平稳,里面又放着褥垫和一小个茶案,另还有个木匣,放着这几日卫姌正在读的《老子注》。只是重生以来,这是第一次外出,卫姌暂时无心看书,推开厢门朝外观望。随是早晨,县城里往来人流,已是有些热闹。江夏交通便利,还有水路,收成这些年也好,县民生活虽称不上富足,倒也衣食无忧。
路旁商铺众多,众人见到侍卫和牛车队伍,知道不是士族就是本地豪族,纷纷避开。
卫姌看了许久,直到出了县城,渐渐看到田野和河道,她放下厢门,倚在褥垫上。
一杯热茶奉到面前,捧茶的手白皙如玉。
“小郎君用茶,”令元道,“妾今早做了些糕点,你可要尝一些?”
卫姌点头。她立刻高兴地打开带着的包袱,从里面拿出食盒,共有两层,第一层摆放着四色糕点,还是梅花牡丹的图案,足见心灵手巧。她从第二层拿出小碟,将两个花样的各拣一块盛给卫姌。
不愧是顶级门阀出身的婢女,举止妥帖,让人舒心。
卫姌吃了两口,味道也无可挑剔。
令元拿出帕子要给她擦嘴,卫姌摆手拒绝了,抽了帕子自己动手。别人当她如孩童般照顾,但她自知身份有异,还是不愿与人接触太近,如今在车内也不敢太过放松。
卫姌拿出书卷看了起来,令元安静不语,从不打扰,总是适时在她口渴时递上茶水,或是她微微皱眉,就为她调整褥垫高度,不声不响,事事却都照顾到。
本朝官道上每隔四十里都有驿站,二十里设有亭,供人休憩食宿。
白天行了八十里,晚间在一个叫落河的地方休息。卫姌下了牛车,见天色昏暗,暮色沉沉,飞沙走石,风如刀割。一行人进入驿站内休息,杨氏在惠娘和婢女的照顾下歇息安睡,卫姌见惠娘和小蝉都是面有倦色,便让她们先去休息。
令元主动来到卫姌房中,为她铺被熏香,又要来为她宽衣。
卫姌退了一步,避开她的手,道:“去照顾二哥吧,我这里不用你。”
令元睫羽轻颤,咬了一下唇,楚楚可怜。她知道这次出来之所以要带上一个内眷,就是为了照顾小郎君。惹他不快,日后乐氏对她只会更为不喜。
“小郎君可是看我顶了肖蕴子姐姐的差,心中为她抱不平?”令元轻声道。
卫姌哪会为了兄长后院的一个婢女抱什么不平,心中啼笑皆非,瞥她一眼道,“我只是不喜人接触,并无他意。”
令元猜不到卫姌真实想法,心中想着无论如何也不该给小郎君留下坏印象,福了一下身道:“昨夜肖姐姐突然腹痛如绞,今早起不来身,这才换了我来,我知小郎君喜欢肖姐姐照顾,妾有什么不妥之处,只要小郎君指正,妾一定改。”
卫姌看她一副泫然欲泣的低姿态,道:“你去叫人送盆热水上来,就去歇吧。”
令元走出屋外,另叫仆役去准备热水,站在门外等了片刻,也没见卫姌再有什么吩咐。她转身去了隔壁房中。卫钊并不在屋内,她点了灯,稍作收拾,片刻过后,卫钊安排了侍卫轮值回到房中,一整日行马,他进门就脱了靴,坐到长榻上。
令元端了热茶来,又为他捶腿。
卫钊问道:“玉度呢?可是睡了?”
此次出行因杨氏病况特殊,身边缺不了人,所以令元的责任就是照料两个郎君。
“还没睡,”令元道,“琮小郎君好像不喜欢妾,妾想尽心照顾,他却不喜。”
卫钊原本半阖的眼睁开,看着令元的脸。
令元心砰的一跳,这些时日她得宠,卫钊愿意哄着她,她总觉得这个英武不凡的郎君亦有柔情温存的一面,但他刚才睁眼片刻的锐利,也不见如何冷脸,却叫她心中一凛。
卫钊笑道:“可是你做了什么惹他生气?”
令元立刻坐直身体,道:“妾讨好他尚来不及,如何敢惹他。”
卫钊道:“我这个兄弟是家中独子,长辈不免要偏宠些,他有什么事你尽心照顾,我记得你的好。”说完,摸了摸她的脸颊,将她鬓边散发顺到耳后。
令元知道刚才那一句是多嘴了,垂头道:“琮小郎君年幼,妾照顾他是分内之事。”
卫钊颔首,想到卫姌在家也有婢女照顾,出来怎么反倒不让人近身?这原是一桩小事,但他只要想起她的模样,就不免多了一丝担忧。毕竟卫琮年纪小,男生女相的样貌,柔软娇嫩,可能吃不了出行奔波的苦。
出家门前,卫申乐氏都是耳提面命要他照顾好这个弟弟。
他站起身,决定先去看看卫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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