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个月后。
下午四点,高铁抵达宛城南站。
阮芋拖着行李箱往外走,才到出站处就有寒风顺着敞开的玻璃门呼啦啦往里面灌。
空气里是干燥的凛冽。
她顺着人群往外走,好半天才找到停车点,然而看了一圈也没发现有哪辆车能和张向晴发过来的车牌号对上。
阮芋没什么表情的在冰天雪地中站了几分钟,最后还是没忍住,给张向晴发了条微信:
“妈,你们到哪里啦?”
手机很快震动了一下。阮芋垂眸点开语音消息:“不好意思啊绵绵,你妹妹刚才有点不舒服,你爸又在公司,只能我先带她去看下医生。现在上三环了,马上就来。”
又是妹妹。
阮芋不想再回复,干脆摁灭电源键收好手机,百无聊赖地盯着自己的脚尖发呆。
宛城太冷了,她不喜欢。张向晴和阮诫这夫妻俩——她的亲爹妈,她也不觉得亲近。
张向晴和阮诫在她出生后没几年就决定到宛城创业,但在外打拼时身边总不能时时跟着个小孩。
因此阮芋被留在了赠春山,由外公外婆抚养长大。
她先开始也没觉得有什么。赠春山很好,外公外婆很温柔,她的父母也经常会给她寄东西回来。
但没隔两年,张向晴再次怀孕。
妹妹在冬天出生,从小就身子羸弱,张向晴不放心,干脆把二姑娘留在了身边照顾。
照顾小孩是件很费心力的事儿,张向晴全身心扑在妹妹身上,从此之后,给阮芋寄的东西少了、打的电话也少了。
阮芋似乎在渐渐被遗忘。
十几天前张向晴和阮诫回赠春山过年,她那亲爹甚至还问了句:“诶,绵绵今年该读初三了吧?”
阮芋沉默地坐在一旁不接话。气氛陡然尴尬下来,还是外婆赶紧拍了阮诫一下:“你这爹当的……绵绵都读了半学期高一了。”
“……”阮诫一愣,只能连忙挤出点干巴巴的笑容,伸手揉了揉阮芋的头,“我姑娘都高中啦?”
话说着,夫妻俩惭愧地悄悄对视一眼。
当天晚上,张向晴抱着枕头溜进了阮芋房间里,说要和她一起睡。
当晚,母女娘久违的同床共枕,阮芋却越躺越僵硬。
大概是察觉到女儿的不习惯。在一片黑暗中,张向晴慢慢侧过身子尝试靠近她,轻声问道:“绵绵,要不要来宛城读书,和爸爸妈妈在一起?”
和爸爸妈妈在一起……
阮芋愣了下,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嘴巴张了又合上。
过了会儿,她思索半天得出的一句“让我考虑考虑”正要出口,张向晴的声音先一步再次传来:
“其实我们和你外公外婆已经商量过了。宛城的教育资源比这边好得多,我们希望你能在最重要的高中三年得到更好的发展。大概过两天,外婆就会去帮你办转学手续。”
哦,原来是假装问她的意见,明明已经把什么都决定好了。
阮芋看着天花板,不自觉地,从嗓子眼里溢出一声冷笑。
“……”
年还没过完,夫妻俩就得赶紧回去忙工作。而阮芋想多陪陪外公外婆还有八宝,就决定晚几天再自己坐高铁到宛城。
此时她身处一座陌生的城市,在冷风中孤零零地和行李箱为伴,那点隐隐约约的小期待渐渐在等待中没了踪影。
看到关向晴已经是十分钟之后的事儿了。
关向晴下车帮她提了行李放到后备箱:“绵绵久等了啊。实在是你妹妹一直咳嗽,我估计是这天又把她冷着了。”
阮芋跟着把其他大包小包的口袋也放进去,想了想,还是礼貌性问了句:“妹妹现在没事了吧?”
“嗯,没事了,”寒风一阵阵刮过,张向晴连忙合上后备箱,把羽绒服拢紧了些,“快上车吧,这外边儿太冷了。”
后座车门依言被拉开。阮芋一只脚刚踏进去,就和坐在右边的妹妹来了个对视。
小姑娘一双大眼睛玻璃珠儿似的,一眨不眨盯着自己看。
阮芋张了张嘴,半晌,抬起手左右晃了两下:“……嗨?”
妹妹又一脸冷漠地转回脑袋望着窗外。
得,年纪小小,脾气大大。
她收回目光,坐好后关上车门,在心底想。
汽车缓缓启动,她不再试图和妹妹搭话,干脆也扭头看窗外。陌生的街景,高楼大厦被裹在沉闷的雾霾中。
一片灰蒙蒙。
宛城南高铁站到蕴星湖大概一个小时路程,除去妹妹偶尔咳嗽的那两声和关向晴紧跟其后的关心,就只剩下沉默。
很快,车辆拐了个弯,驶入蕴星湖小区。
或许是沉闷了一路,这下到达熟悉的地方,张向晴终于轻松了点,开口找了个话题:“绵绵,你的入学手续都办齐了。行德中学离这边有点远,我们就先给你办了住校,住宿生需要提早一天去报道,知道的吧?”
阮芋点点头。
张向晴沉默了两秒,又说:“需要准备的东西是不是有点多?我看后天有没有时间开车送你去学校。”
“好,”阮芋继续点点头,“谢谢妈妈。”
—
宛城和赠春山很不一样,空气里的干燥让她无法适应,加上又认床,阮芋在蕴星湖住的这两天都在反复失眠。
即将去报道的那个中午,阮芋才难得睡了个很好的午觉。
睡到后半段,她还做了个梦。
梦见张向晴和阮诫一直都留在赠春山陪伴着她长大。每学期开学她就左边牵着爸爸,右边拉着妈妈,一家人在欢声笑语中走向学校。
路过小卖部时,张向晴还会给她买她小时候天天盼着的优酸乳。
等她放学回了家,桌上还总有热腾腾的饭菜,张向晴的眼睛里永远盈了温柔的笑意,和她说话时声音很轻:“绵绵回来啦?今天做了你最喜欢的粉蒸肉。”
忽然,阮芋在梦里意识到了这是梦。
因为在蕴星湖住的这几天,张向晴根本没有下过厨,倒是给妹妹煎过两次中药。
家里的饭菜都是家政阿姨准备的,大概是因为张向晴根本不知道她的喜好——她一次粉蒸肉都没吃上过。
梦境开始扭曲,一家人其乐融融围在桌边吃饭的景象被砸得七零八落。
阮芋惊醒后撑起身子坐起来,靠在床头,盯着墙上熄屏的电视发了一分钟的呆。
她觉得很无语。外公外婆对她多好啊,送她去上学、给她买优酸乳、给她准备粉蒸肉,她却在梦里把外公外婆的形象无情替换成了那对从来没陪伴在她身边的爸妈。
真是,小白眼狼。
阮芋揉了揉头发,有些心虚地给外婆打了个视频通话过去。
外婆不太用智能机,但却从来不会错过关于她的东西。
很快视频被接通。
屏幕那头的老人家依然穿一身旗袍,有着仿佛处于尘世之外的、端庄的美丽,但只要一开口,说的又全是烟火人间。
外婆照旧嘱咐自己的小孙女多吃点东西,要好好学习,全是些家长里短。阮芋笑着一一应下来。
祖孙俩聊了会儿天,外婆忽的把摄像头转换成后置,对着正在阳光下左右横跳咬球玩的八宝:“来,给你看看你的八宝。”
一条大金狗正咧着嘴,吭哧吭哧到处跑。
阮芋眼睁睁的看它转圈咬自己尾巴。
“哎哟。”她哀叹了一声,觉得这狗实在笨的不行,无奈示意外婆开下扩音。
然后她对着手机大喊了句:“八宝!傻狗!”
八宝狗躯一震,懵逼地四下看了看,然后又激动的到处跳,试图找出阮芋的位置。
阮芋笑得不行,笑着笑着,突然又有些鼻酸。
她好想外公外婆和八宝啊。
“……”
视频结束后,阮芋翻身下床开始收拾一些生活必需品。
刚把最后的牙刷牙膏放进行李箱,张向晴电话打来。
阮芋合上箱子,膝盖压上去开始拉拉链,同时接通:“妈妈。”
“绵绵啊,”张向晴高跟鞋踩地的声音十分急促,“公司这边出了点事儿,我今天没法送你去学校了。不然待会儿我麻烦一个阿姨来送你吧?”
阮芋手一顿,很快垂下眸子把最后一点空隙拉上:“不用了,我自己打车去就好。”
张向晴犹豫了会儿,期间她那边一直有旁人催促的杂音传来。阮芋把箱子提起来的时候,正好听见她叹了口气说:“那行。妈妈给你转点钱啊,你找得到去哪儿报道吗?”
“致远楼三楼,高一语文组办公室胡老师。”
“对,那绵绵,路上小心点啊。”
—
阮芋出门时正值下班高峰期,加上又是开学季,车辆在在城中心附近堵了大半个小时、等她甚至都把手机里下载好的《大话西游》看完了才到达学校。
下午五点多时。
行德中学校门前车辆如流,还有不少穿着校服的学生骑着单车经过。
太阳已经开始往下落了,阮芋想着自己至少得在天黑之前报道,拖着行李箱就径直往致远楼的方向走。
等好不容易穿过偌大的学校到达目的地,办公室门却是锁着的,敲了半天也没人应。
她站在走廊上四下看了看,没发现有除她以外的第二个人类,只能拿出手机给班主任打了个电话过去。
班主任说:“我在……呃,外面买东西,你等等啊,马上回来。”
毕竟是到饭点了,阮芋表示理解:“好的老师。”
办公室在二楼,香樟树伸了些枝桠进走廊。不远处就是学校的篮球场,时常有少年们激动的喝彩声传来。
夕阳西下,她靠着门左晃右晃的等待,差点把自己晃的头晕了才停下来。消停了没两秒,又往前几步把着栏杆眺望远方。
天边的晚霞像是被谁打倒了的橘子汽水,倾泻了满地。
啊,橘子汽水,想喝。
阮芋望着晚霞发呆,偶尔想想橘子汽水,偶尔又想想今天看过的电影《大话西游》,偶尔又把这两个杂糅在一起胡思乱想——
我的意中人,是个汽水仙女,有一天,她会踩着橘子汽水味的云彩来找我,对我说:“汽水,请你喝。”
突然,耳边传来易拉罐被轻捏了几下的声响,她睫毛一颤,循着声音偏了偏头。
这条走廊上不知什么时候多出第二个人类,就站在她身旁。
她平视过去只能看到对方露出来的冷白颈脖和流畅的下颚线。
但是最吸引阮芋的不是这些,而是他手上拿着的一罐橘子汽水。
她才想着橘子汽水,就有人拿了罐橘子汽水出现在她面前。
这实在是巧,阮芋正想开口搭两句话,就见少年忽然侧眸朝她看来。
她就这么猝不及防的对上一双湖泊一般的眼睛,有着像是风一吹就会碎开的潋滟感。
“对这个感兴趣?”对方明显是注意到她的目光了,手指轻轻点了点汽水的外壁示意。
没等阮芋回答,他满不在乎地把那罐汽水抛给她:“喝吗?请你了。”
作者有话要说:这章主要交代女主家庭背景,从下一章开始对手戏就比较多啦~依然是发红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