禁宫。
御书房。
楚皇将手中的一份笔录朝案桌上一放,抬起左手,轻轻地揉了揉眉心,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万岁爷,您请千万保重龙体,勿动龙颜!这些事,人证物证俱在……”余怀恩满面担忧地劝道。
陈三看着楚皇,眼中忧色也甚重。
这一个时辰里,楚皇翻阅了几十份内侍们带回来的笔录,也叹了几十次气了。
“老余啊!”楚皇又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说道:“你说,朕这大楚,是不是没救了?”
“万岁爷!”余怀恩连忙跪伏在地,说道:“咱们大楚这些年边境安宁,岁库日丰,百姓的日子也越过越好。此次大战,宁远侯又首战大捷,这一切都是大兴之兆。这都是托了万岁爷您的福啊!”
“主子,些许蛀虫,不过是疥癣之疾。只要主子一道圣旨,微臣定能为主子将他们一一扫除!”陈三也跪伏在地,杀气腾腾道。
“些许蛀虫?疥癣之疾?”楚皇自嘲似地笑了笑,又叹道:“如果真是这样,朕又何至于此?”
一边说着,楚皇一边指了指案桌上那一堆笔录,说道:“这么多份问话,无论是朕的嫡亲皇子,又或是朕的国之重臣,皆推得一干二净,皆用一个不知二字就将朕给打发了。他们这是觉得朕已昏聩至此,还是准备联起手来跟朕打擂台?”
余怀恩忙道:“万岁爷,前段时间自行上报的公卿也不在少数。这段时间,也有许多大人在查明府中不法之事后主动上折子请罪……“
“老余,朕知道你想说什么。“楚皇打断余怀恩的话,又指了指那一堆笔录,说道:”这里连皇子和二品以上大员的问话都没收全吧?“
“回禀主子,除了派往雍王府与威王府问话的内侍尚未缴旨,其余的都已呈给主子了。“陈三答道。
“呵呵!雍王?威王?”楚皇又自嘲似地笑了笑,说道:“朕要问这两个儿子的话最多。老余,陈三,你们说,朕能从他们那里得到多少个不知?“
“你想要知道,就当面问吧。“余怀恩与陈三悄悄对视一眼,正不知如何应答,御书房中,先是响起一个清冷的声音,接着扑通扑通摔下几个人来。
余怀恩噌地从地上窜起,身形一动,已经出现在楚皇身边。
陈三也呼地从地上跃起,一闪身,挡在案桌之前,凝神戒备。
护住楚皇之后,二人才定睛看去,却见熊梧一脸晕乎地出现在御书房中间。
熊梧身旁,一名白衣青年负手而立,神色淡漠地看着楚皇。
再看摔在地上的那几个人,一个正是前往熊梧府中问话的内侍,另外几人则是包括卫哲在内的内司之人。
卫哲落地之后,晃了晃脑袋,立即站起身来,奔至陈三身旁,与他并肩戒备,口中说道:“主子,事态紧急,请恕卑职无礼!“
那名内侍和另外那几名内司之人,则躺在地上一动不动。
“二殿下,你意欲何为?“定下神来,陈三沉声喝道。
“陈三,站过一旁。“熊梧尚未答话,楚皇已经开声道。
楚皇的声音听起来似乎很平静,但余怀恩却能听出他声音中的愤怒。
待陈三朝一旁稍稍让了让,楚皇看着熊梧,一言不发。
“父皇……“熊梧被楚皇这么看着,近乎出自本能地双腿一软,便欲跪伏在地。
“父王,你站着。“这白衣青年,自然就是熊磼。见熊梧欲跪,熊磼伸出一只手,轻轻一托,将其托起,随后又将双手负于身后。
“放肆!”陈三厉声喝道。
熊磼阻止熊梧向楚皇跪拜,自己又在楚皇面前负手而立,这已是大不敬。
“老余,陈三,你们今日都莫说话。”楚皇止住陈三,看向熊磼,声音平淡地问道:“你是老二?”
熊磼看了一眼楚皇,不仅未答话,连头都未点一下。
“磼儿,快向皇祖父问安!”熊梧忙道。
“父王,你今日若是一直如此,我也帮不到你了。”熊磼看着熊梧,淡淡道。
“呵呵!”楚皇呵呵一笑,又对熊磼道:“修行之人,便无伦理纲常了吗?”
“凡世俗礼,有何道哉?”这一次,熊磼倒是说话了。只是,他的语气中,满是不屑。
“雍王,你来告诉朕吧。你今日携修士入宫,有什么话要对朕说?“楚皇不再理会熊磼,复又看向熊梧。
案桌前,陈三对卫哲使了个眼色后,卫哲闪身出了御书房。
眼看着卫哲离去,熊梧面色微微一变,熊磼则视若无睹,犹自背负双手,竟然缓缓地踱起了步,开始上下打量起御书房来。
“父皇,您遣内侍至儿臣府中问话,有些话,儿臣想当面向父皇回禀。“熊梧硬着头皮道。
听闻熊梧此言,正在踱步的熊磼轻轻皱了皱眉。
“你是想说,你府中发生的那些事,你一概不知?“楚皇盯着熊梧,说道。
“回禀父皇!儿臣这些年忙于政事,确实疏忽了府中的管教。砭儿所为,儿臣着实不知。“熊梧道。
“呵呵!”楚皇又呵呵一笑,指了指案桌上一堆卷宗,说道:“陈三,把这些拿给咱们大楚的雍王殿下看看。”
余怀恩闻言,心中一震。皇帝这么称呼雍王,,显是已经愤怒到极致了。
陈三转身取过卷宗,放于熊梧身前的地上,又迅速退回原处。
熊梧弯腰拿起一份卷宗,翻了一翻,脸色变得难看起来。
接着,熊梧又看了几份卷宗,脸色也变得越来越难看。
这些卷宗中记载的,已经不再是其子或者其府中其他人的斑斑劣迹。
这些卷宗中记载的,是他本人做过的许多事。
这其中,有贪赃枉法,亦有卖官鬻爵,甚至还有草菅人命。
“雍王殿下,这些你也不知情吗?”看着熊梧的脸色,楚皇带着莫名的意味,问道。
“父皇,这些事……”熊梧垂直头,嗫嚅道。
“唉!父王何须如此?”正在踱步的熊磼忽然停下脚步,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磼儿,咱们今日还是……”熊梧看向熊磼,踌躇道。
话才说一半儿,熊梧便停了下来。因为他看见,熊磼那淡漠的目光中忽然好似多了一些东西。那像是嘲讽,又像是轻视,甚至是可怜。
“今天我与父王来,不是与你说这些的。”熊磼将目光转向楚皇,说道。
“这位高人,你有何话说?”楚皇的声音变得冰冷起来。
“你将皇位传给父王吧。“熊磼道。
一句话,石破天惊,但熊磼却说得比家常闲话还要轻松。
“大胆狂徒!放肆!来人!“陈三再也按捺不住,连声厉喝道。
随着喝声,御书房外,呼呼呼奔入十余人。
当先三人,除了卫哲和孙空,还有一名与他二人着同样装束的人,正是内司另一名统领瞿孝。
这三人一进入御书房,先是朝楚皇躬身一礼,然后迅速奔至陈三身前,三道目光,六只眼睛,如同鹰隼一般盯住熊磼。
随着这三人奔入的,其中有六人手持劲弩,另外数人则各自手按兵刃,迅速将熊梧父子二人围在中间。
“主子,卑职斗胆,请主子下旨,捉拿此贼!“陈三转过身,对楚皇躬身道。
面对内司四大顶尖高手,又被内司众高手团团围住,熊磼却连眼皮都没眨一下,只是面露讥讽地看着楚皇。
余怀恩瞧见熊磼的神色,心中大怒,不由分说,伸手搀住楚皇,说道:“万岁爷,奴才冒犯了!请随奴才暂避。”
“老余,朕不走。朕要看看,我大楚朝的皇子皇孙是如何弑父弑祖的。“楚皇一边摆手示意余怀恩松手,一边用极为冰冷的眼光看着熊磼。
“弑祖吗?那倒不必。你写一道禅位诏书吧。父王继位之后,你还可以做太上皇。”熊磼脸上的讥讽之色更浓。
“朕若是不写呢?“楚皇的目光已经冰冷到了极致。
“哦,不写啊?我自己来吧。”熊磼轻蔑地一笑,迈步朝着楚皇的方向走去。
“拿下!”陈三再也等不了了,大喝道。
陈三话音一落,六名手持劲弩的内司高手同时抬起劲弩,对着熊磼便射。六只弩箭,几乎是同时飞出,飞向熊磼的左右肩胛、双臂及双腿。
同一时间,另外数名内司高手也同时拔出兵刃,扑向熊磼,将熊磼所有闪避腾挪的路线尽皆封死。
这几名高手与那六名劲弩手同时出手,配合极为默契,瞬间就将熊磼置于必败之境。
“磼儿……“御书房中,熊梧惊叫道。
熊梧小心二字尚未喊出口,六只弩箭已经飞临熊磼的身体。
弩箭临身,熊磼连脚步都未停下,只是轻轻的哼了一声,六只弩箭仿若碰到了什么壁障一般,在空中停了一停,以更快的速度倒飞回去。六名劲弩手未及反应,便各自发出一声闷哼,栽倒在地。
劲弩手中箭之时,另外几名内司高手也已扑了上来。
见弩箭未能奏功,这几名内司高手迅速变招,手中兵刃极为凶狠地朝着熊磼的肩、臂、手、腿、足招呼过去。
熊磼一边继续闲庭信步一般朝前走,一边挥了挥手,雍王府中的那一幕再度出现,这几名内司高手同时跌飞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