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亘摇了摇头:
“这段时间,我总共见过宋王殿下两次面,而且每次都没有太多时间交谈。”
听到大伯王亘的话,王冲顿时深深皱起了眉头。
从在呼罗珊接到圣旨的那一刻起,王冲就在思考整件事情。自己的明升暗降,以及呼罗珊的撤军,被剥夺军权,即便是有人有心这么做,按道理也绝不会通过。
宋王、大伯王亘、兵部尚书章仇兼琼,还有杨钊和他背后的太真妃,再加上爷爷九公在朝中的巨大影响,以及其他文武大臣的帮衬,包括圣皇的宠幸。所有这些,就像一道无形的屏障,将所有的恶意阻隔在外,这也是王冲能够安心在外征战的原因。
但是,就是在拥有这种坚实屏障的情况下,居然会通过了这样一条圣旨诏令,一举剥夺了王冲的兵权,将王冲为大唐在呼罗珊苦心经营的一切化为乌有。这是王冲怎么都没有想到的,而回首整件事情,最怪异的莫过于宋王的态度。
这件事情发生之后,本来王冲以为自己很快就会收到宋王的书信,迅速得知事情的前因后果,这样自己至少也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是整件事情发生之后,从呼罗珊到京师足足半个多月的时间,宋王却连一封书信都没有,整件事情实在太奇怪了。
“当日的朝廷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王冲沉吟片刻,终于问出了心中最想知道的问题。放眼整个朝廷,如果宋王那里得不到自己想要的答案,那么最有可能告诉自己的就只有大伯王亘了。
作为朝中从一品的大员,大伯的地位虽然比不上三公之流,但也绝对能够接触到很多隐秘的朝堂信息。
当初走在路上的时候,王冲其实就已经问过大伯王亘。但是大伯说得很隐晦,几乎没有透露什么信息,只是说一切等王冲回来再说。现在时机终于成熟。
“唉!”
出乎预料,听到王冲的话,王亘的眉头突然深深地皱了起来,原本镇定从容的脸上,露出了一丝深深地忧虑:
“冲儿,我现在也没有办法回答你这个问题。这段时间实在是发生太多太多的事情了。在朝中二十载,我经历过不少大风大浪,但是没有一次比得上这次的动荡。有很多事情我甚至都没有办法和你说明白,甚至就连那道圣旨,我到现在都没有弄清楚,到底是怎么通过的。那天的朝堂上到底发生了什么其实我也很想知道。”
王亘的话令王冲大为意外。
“大伯,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么连你都不知道?”
王冲的眉头深深皱了起来。这么大的事情,王冲从来没有想到,以大伯的地位,居然也会不知情。
“冲儿,你听我说完就明白了。”
王亘背靠着马车厢,眼中露出一丝苦笑:
“这件事情从一开始就不对劲,冲儿,你可能还不知道,当天那件事情发生的时候,我根本不在朝堂上,整件事情,一直到最后的决策出台,我都全部没有参与其中!”
“嗡!”
王亘说出来的话,令王冲心中震动不已。这一刹那,无数的念头从王冲的脑海中飞掠而过。
以大伯从一品重臣的地位,想要将他调离京师,绝不是寻常人能够做到的。而且大伯是王家在朝堂上的重要代表,如果想要对付自己,必须要调开大伯。而从大伯的话来看,那件事情发生的时候,他根本不在京中,王冲相信这绝对不是一个简单的巧合。
——这看起来更像是一个提前准备,精心设置的构陷。
王亘显然也明白这一点,眉宇间流露出一丝不易觉察的忧虑,很多事情等到那个时候才能发现,但是真等到那个时候,一切都已经晚了。
“在事发之前,我接到消息,江南道发生灾情,百姓暴动,许多良田、房屋都被摧毁,地方官吏处置不了,再加上有民众请愿。朝廷商议,虽然都认为大唐兴盛,认为江南道不会有多大危险,但是关系到百姓民生,就没有小事,所以要派出一名大员安抚地方,主持大局。当时讨论了一番,最后决定派我出去。”
王亘微微仰着头,看着上方,眼中露出回忆的神色:
“虽然我有些意外,但是涉及到百姓,又是职责之内,必然责无旁贷,所以就出发去了江南道。当时宋王也在朝上,不管是我还是宋王,都没有多想,因为即便不是我,也肯定有其他人要去。只是等我到达江南道的时候,一切和我之前在朝堂上得到的消息完全不同。”
“江南道确实发生了水灾,但是灾患已经被平息,所有的百姓都得到了妥善的处置,另外,灾情远没有我们想象的那么大,也并没有发生什么暴动或者灾民上书。起因是撰写奏折的书记官渎职,根本没有仔细调查,随手就写了这封奏折,所以才出了这事。那名书记官已经被处置,主要的地方官吏也都已经辞职,这些都是等我到达的时候,就已经安排妥当的。也就是在这个时候,我接到消息,朝廷通过了那封诏书。”
王冲没有说话,脸色慢慢变得阴沉起来。马车轱辘辘前进,大伯王亘的声音继续从耳边传来,声音透出几分之前没有的沉重:
“从得到消息那刻起,我就感觉到了不妙,连夜赶回京师。但是一去一回,短短时间内,整个朝廷就已经发生了大变样,许多以前熟悉的官吏统统消失不见,却多了许多以前根本没有见过的生面孔。”
“大伯没有调查过他们的背景吗?朝堂之地非同小可,没有过人的功绩或者才华,是很难进入朝堂的!”
王冲突然插口道。
从地方小吏到朝堂大员,很多人恐怕要皓首穷经,耗尽一辈子的时间才能做到。而对于更多的人来说,那座皇宫中的大殿,整个帝国权力集中之地,恐怕是一辈子都无法奢望的地方。王冲连番征战,立下那么大的功劳,拥有的也仅仅只是兵权,一旦涉及到朝堂上的政治,也只是分了一个平章参事而已。
“查过了,他们的出现虽然有些突兀,但背景却是无懈可击。要么是地方上的孝廉,要么就是地方上的官吏,以前有过许多的功绩,只是一直压在那里没有奏报,直到最近才集中爆发,上奏朝廷。”
“怎么可能?!”
王冲的眉头猛地跳动一下,大唐朝廷运转至今,对内早有一套官僚的考核、选拔体系,绝不可能存在立下那么大功劳,却累积起来,没有上报的说法。这一点理论上听起来可以,但在实际中根本不可能发生。
“我当初也有这种怀疑,不过后来的事实证明,别的事情尚且不说,但是朝廷奏折上列明的那些功绩,却是实实在在真实的。”
王亘苦笑道。在朝堂上坐镇多年,想要在他的面前卖弄手段,蒙蔽他,根本不可能。但正因为调查的深,王亘才越加无法说出什么反驳的话来。车厢里,一片死寂,良久,王冲的声音突然在车厢里响起:
“大伯就没有查过他们的卷宗吗?”
“冲儿,你果然聪明。”
王亘喟叹道:
“他们的履历确实无懈可击,所有的身份、背景都非常完美,不过我查过他们的卷宗,所有的卷宗所用纸张都非常崭新,一份完整的卷宗,如果真实有效,记录档案的纸张绝不可能有那么崭新!这些人处心积虑,这恐怕是他们留下的唯一破绽,这一点,恐怕是任何手段都无法弥补的!”
智者千虑,必有一失,再完美的履历,也一定会留下破绽,时间这种东西是唯一无法作假的。
轱辘,正在说话的时候,突然之间,马车震动,同一时间,马车外响起马车夫的声音:
“老爷,到了。”
一刹那间,王冲和王亘回过神来,推开车门,两人一起从马车厢内走了出去。马车外,一座熟悉的府邸映入眼帘,这是大伯王亘的府邸。王冲和王亘再没有讨论朝堂上的事情,他衣袖一拂,神色淡然,就好像最寻常的亲族相见一般,朝着府中行去。
在府中,王冲拜见了大伯母邢氏、堂兄王离,又在府中盘桓片刻,很快就离开了,一切看起来都正常无比。从大伯府中离开,王冲没有逗留,直接朝着宋王的府邸而去。
这一次事件有太多疑点了,整个事情,只有一个人才能回答王冲心中的那些疑问。
那就是宋王!
作为大唐的皇亲国戚,同时作为朝堂上的重要魁首,宋王属于整个事件的中心。每一次的动荡,每一次大的政治风波,都几乎绕不过宋王。
“站住!什么人!”
威严肃穆的宋王府门口,王冲还没有靠近,立即就是一阵暴喝声传来,门口的两名护卫披坚执锐,猛地上前阻止了王冲。两人手中的长枪交叉,神情看起来凌厉无比。
“宋王府邸,闲人免入,这一点都不知道吗?赶紧离开!”
看着眼前的两名护卫,王冲的脸色一下子沉了下来。宋王府他也来过很多次,但还从来没有被阻拦过,而且眼前两名侍卫,王冲以前从未见过。
“我是异域王王冲,特来拜见宋王殿下,替我通传一声。”
王冲没有动怒,深吸了一口气,很快平静下来。
听到异域王三个字,两名侍卫终于微微变了脸色,仔细打量着王冲,似乎想确认他的身份。两人互相看了一眼,很快,一名侍卫快步朝着里面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