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
宋王微微点了点头。夫蒙灵察是碛西的大都护,在大唐权势很高,早年的时候,宋王也曾和他有过交集,有过一面之缘。作为胡人中最资深的帝国大将,看似粗犷,但实则城府极深。
从碛西到京师,夫蒙灵察派出的这名心腹极其的小心,走的都不是寻常的道路,中间曲曲折折,时而停顿,时而折返,时而又跳入了一条截然不同的道路,追踪起来非常麻烦。甚至到了京师附近,这名夫蒙灵察的心腹也显得极其小心,并没有正常的从西门进入,而是绕了个大圈到了南门。
上行下效,对于宋王来说,这名探子有这样的表现毫不意外。宋王完全能够从他身上看到自己认识的那个夫蒙灵察的印象和痕迹。
“画影图形拿出来吧,这件事情既然王冲那孩子极其的看重,又拜托我亲自出手,那就绝对不能出现任何的差错。城门这种地方进出的人很多,老鹰的那些鹰雀很可能追踪不上,一会儿眼睛放亮了,千万不要让他混入城中。”
宋王沉声道。
“是!”
老管家和宋王身边另一名神色冰冷的黑衣高手同时应道。
宋王是大唐的亲王,数代的世袭和传承,底蕴极厚,府中也高手众多,远不止一个老管家,那名神色冰冷的黑衣高手就是宋王临时抽调过来的高手之一。
时间缓缓过去,在慢慢变暗的夜色中,站在路旁,一身便服的宋王和老管家等人,融入夜色之中,显得毫不起眼。几人一动不动,就像化成了路旁的雕塑一般。不知道过了多久,就在夜色渐深,城门快要关闭的时候,老管家身形一动,原本浑浊的双眸中突然迸射出鹰隼般锐利的光芒。
而几乎是同时,宋王的眼角也微微跳动了下,他的身躯笔挺,一动不动,但一双目光却望向了人群中一名低垂着头,包裹着头巾,目光盯着脚掌的胡商。虽然这名胡商极力的隐藏自己,但是在南门这种以汉人为主的城门处,还是显得极为扎眼。
“是聪明,却糊涂。”
宋王一笑,迈开脚步,突然之间逆着人流率先走了过去。就在那名胡商的面前,宋王停了下来,挡住了他的去路。
“泣伏利,我等你很久了。”
简简单单一句话,说的云淡风轻,但是落在那名胡商耳中,却不啻于一道雷霆炸开,他的双肩剧震,陡得抬起头来,那一双碧色的深眸猛的睁大,透出一丝深深的震惊。
“哼,就是你了。”
只看胡商的这种反应,宋王都不用去看画影图形,就知道这名胡商一定是夫蒙灵察的那名心腹。嗡,电光石火间,泣伏利感觉到了一股强烈的危险,丹田一震,爆发出一股风暴般强大的气息,然而还没有等他暴起发难,一只银白色的云纹衮龙靴在地上轻轻一踏,一股强大的不可思议的力量瞬间从地下传出,只一眨眼就轰开了这名胡商的防御,顺着脚底涌泉穴,轰入了全身的奇经八脉,瞬间将他的全身穴道制住。
宋王这一下出手奇快无比,而且云淡风轻,让人看不出丝毫的征兆,周围的人群甚至还没有反应过来,一切就已经结束了,甚至都没有人知道他们动过手。
“殿下,冲公子寄来的画影图形!确实是他无疑。”
一个幽幽的声音从旁边传来,老管家脚底无声,仿佛鬼魅一般,出现在宋王的身旁。他的双手一张,打开一张薄薄的白色图纸,上面一个淡淡的胡人画像和眼前的胡商一模一样。
“是他了!”
卢廷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走了过来,一只手撩起了那名胡商的大袖,就在那名胡商的右手腕上,一个清晰的,不知道用什么器具烙上的黑色玉印跃然其上。卢廷是不会武功的,这次拦截夫蒙灵察的心腹也根本不需要他出手,卢廷出现在这里另有目的。
“泣利,到了京师怎么也不告诉我们啊?哈哈哈,你家老爷不是说写了封信给我吗,快拿来我看看。”
卢廷嘴上说着,满脸的笑容,右手一伸,已经自然而然,不着痕迹的从泣伏利的怀中取出了一封书信。卢廷神色平淡,给人的感觉就好像和这名胡商是故友一般,完全让人察觉不到丝毫的异样。唰,随意的撕开信封,抽出一张白色的信纸,眯着眼睛微笑着,迅速的扫过上面的内容。
下一刻,卢廷的目光在信纸的右下角,一个朱红的大印上定住了。
“殿下,真的是夫蒙灵察的碛西都护府兵符印记。属下曾经见过兵部的备案,严丝合缝,确认无疑。”
卢廷低下头,声音压低了许多,几乎只有宋王和与他近在咫尺的老管家才能听到。
这次行动,卢廷出现在这里的任务很简单,就是确定那名胡商身上夫蒙灵察的信件真假。
“嗡!”
听到这句话,宋王和老管家的脸色都是一变。宋王右手一伸,迅速从卢廷手上拿过了那封信,只是瞄了一眼,宋王的脸色一时变得难看无比。王冲在那封信中说的话,已经全部应验了。但是宋王关心的并不是这个,夫蒙灵察有野心他毫不意外,在很多年前刚见到他的时候,宋王就已经料到会有这一天了。
真正让他在意的,是夫蒙灵察这封投名状中提到的那个大唐皇子的名字。
“唉!”
宋王放下信笺,塞入袖中,忍不住长长的叹了一口气,眼神之中满是失望的神色。关于夫蒙灵察信中的那位皇子,京中沸沸扬扬,流传过很多关于他的东西。但是宋王总以为身为皇室贵胄,真龙后裔,最起码的是非观念总会有的。
大唐是汉人的大唐,天下是汉人的天下,当年的太宗陛下是依靠武力征伐四方,才有了今天的大唐的,而非胡人主动投效。事有轻重缓急,帝国也有主有次。并非宋王对胡人有什么成见,而是胡人只讲究弱肉强食,没有仁义的观念,真个帝国只有掌握在汉人的手中,以仁义的观念治天下,才会出现像现在这样井然有序,胡汉相融的情况。
那位皇子是真龙血脉,拥有继承大统的资格和实力,却连这种最简单的道理都不懂,反而去勾结边关胡人大将,异客为主,这是为皇子的大忌。这样的皇子即便登基,也是大唐日后的祸患根源。宋王对于皇宫中的所有皇子,向来都是一视同仁,并没有特别的看重和倾斜。
但是唯独像这种情况,勾结胡人大将,撬动大唐的统治根基,是宋王所无法忍受的。
“走吧,人多嘴杂,进了马车再说。”
宋王脑海中瞬息间闪过无数道念头,但很快就转过身来,背着手,手心里攥着那封信,一眨眼间,很快进了道旁停着的一辆没有任何世家标志的青铜马车中,在他身后,老管家和那名冷着脸的黑衣高手,一左一右,夹着那名夫蒙灵察的心腹,不动声色的迅速钻进了马车中。
“驾!”
一声吆喝,马车驶动,很快穿过城门,在夜色下,消失在熙熙攘攘的街巷中。
……
“殿下,我们现在怎么做?需要把这封信交给陛下吗?”
卢廷道。
马车里,气氛沉重,夫蒙灵察寄给深宫中那位皇子的投名状,是从卢廷这里最先传出的,但是进了马车之后,这封投名状在所有人的手中转了一圈,最终又回到了卢廷手里。信笺里记载的东西太震撼了,这位皇子和夫蒙灵察之间的交易内容,如果流传出去,恐怕会引起轩然大波。
不,不是轩然大波,而是地震般的朝廷动荡。
虽然王冲在之前的那封信里早已提过,但是只有真正见到这封秘密的投名状的时候,才能感觉到它的分量有多重。现在的主动权已经掌握在宋王和众人手中,现在众人要做的仅仅是决定引爆还是不引爆它。
“王冲在信中怎么说?”
宋王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扭头望着一旁的卢廷道。
“殿下其实不必纠结,皇宫中的事情殿下一向置身事外,从不参与。冲公子也早已料到,殿下就算知道那位皇子勾结边关胡将,也必然心中纠结,很难做出决定。所以冲公子说,让殿下不必在意,也不必纠结,一切静观其变,等到未来某个时候,殿下也就自然明白了。”
卢廷平静道。
对于远在乌伤的那位王家幼子,卢廷还是相当的欣赏。这一路,他亲眼见证了王冲带着妹妹王小瑶冲上广鹤楼的微渺时,也见证了王冲在西南力挽狂澜,得胜归来,封侯封爵的兴盛,同时也见证了他在西域,运筹帷幄,从零开始,慢慢打开局面,立稳脚更的全过程。
这让卢廷心中有种无比的自豪感。
卢廷一生是非常喜欢提拔后进的,但是在所有人里面,只有王冲是让卢廷最为感到自豪的。他的崛起之路也印证了自己当初对他的判断,这是一个真正的栋梁之才。大唐有这样的人物是天下之幸,也是社稷之幸。
“嗯。”
宋王听着卢廷的话,终于点了点头。时间慢慢过去,当初的少年也越发的长成大器。有很多事情,他已经可以替代自己,替自己分忧了。
“即然王冲那孩子把一切都安排好了,那就按照他的安排去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