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薄的两张信笺,落在地上,却仿佛有千钧之重,瞬息间吸引了大殿里所有人的目光。大殿里隐隐传来一阵阵的冷笑声,众人似乎已经可以看到李亨的下场。
李亨没有说话,沉默片刻,跪伏上前,捡起了地上的信笺。
这是两封往来的书信,其中一封是大唐的边陲武将,北庭的巡塞武将张炀。如果在大唐的边制了解,就会知道,大唐北部,边界漫长。
虽然整个北部,统属于北庭都护府,受制于大都护安思顺。但是在此之外,由北庭都护府往外延伸,漫长的边陲上,还设立有许许多多的要塞,由军方重将镇守。
这些重将平常也不受北庭节制,只是负责各自防守的路段,并且传递消息给北庭都护府。一旦有事,北庭都护府那边就必须立刻派出兵马援驰。
由这点就可以看出来,这些要塞其实类似于一个个政治、军事独立的“小朝廷”。
因为这一点,这些军事要塞的边将大部分都拥有很高的份量,再加上地段重要,镇守的武将大都实力不凡,至少都是封号武将,所以一直受到宫中诸皇子的拉拢。
这个张炀就是这样一位边陲要塞武将。
这封书信看着普普通通,讨论的都是一些边陲的战事,但是张炀字里行间处处表达出了对一位皇子的欣赏,以及投靠之意。
李亨沉默片刻,又看向第二封书信。不过只看了一眼,李亨顿时瞳孔一缩,整个人变了脸色。
“逆子,你看看那封书信可是你的笔记?”
圣皇的声音有如雷霆一般,从大殿上方传来。
“看起来确实和儿臣的很像。”
李亨挺直着身躯,从容淡定道。
“哼,五弟,你还真是死鸭子嘴硬。父皇的面前你都敢抵赖,难道你连自己的字迹都认不出来吗?”
一声冷笑,三皇子李琚向前踏了两步,满脸的不屑。
“五皇子,你还是坦白了吧,结党营私,和朝中的文成武将相勾结固然是重罪,但是在陛下面前撒谎,这可是欺君之罪,比结党营私的罪名要重得多,殿下何必还自欺欺人,抵死不认?”
三皇子的老师姚宗平此时也开口道。
“没有做过的事情,李亨又如何承认?”
李亨沉声道。
“殿下,你和巡寨武将张炀勾结,双方书信往来,这已经是证据确凿。就算你想抵赖这也是没有用的。张炀已经被陛下解除军职,押往京师。殿下还是不要再否认了。——陛下这其实也是在给你机会啊!”
太傅陈邕摇着头,满脸的失望。
君无戏言,以往虽然也有皇子犯错,但是大部分当场就认错了,圣皇也能够从轻发落,像五皇子这样顶撞的还从来没有过。
这绝不是什么明智之举。
他本来还多多少少对这个新晋崛起的五皇子有些好感,但是现在最后一丝好感也荡然无存。
“太傅不必多言,朕自有处置。”
大殿上,圣皇的声音高高在上,听不出丝毫的表情。
“逆子,你勾结边将,结党营私,有书信为证,证据确凿,既然你不愿意承认,那朕也不逼你,这份名单是朕命人从你的书房里搜来的,你看看上面的字迹你可认识?”
声音未落,咻,第三张信笺,如利刃一般从大殿上方飘来,飞向李亨。
李亨双手伸出,接住信笺,一刹那,信笺上山峦般的力量顿时消失无踪。
李亨低头看时,只见信笺上一个又一个的名字,正是不久之前他拿给王冲,请他参考,审阅,准备拉拢的大臣的名单。
“左洪林,苏国盛,祁海青,魏少游、崔漪、卢简金、李涵,居然还有韦家的韦兰、韦坚……,逆子,你到底想做什么?”
最后一句话,轰隆,圣皇猛的一掌拍下,刹那间,大殿轰鸣,所有的皇子、老师,包括太师和太傅,都是神色一窒,噤声不语。
跟在圣皇身边多年,太师和太傅深深知道,一旦出现这种情况,就是圣皇真正震怒的时候。
如果五皇子李亨,还是抵死不认,不识时务,那么接下来等待他的将是远比结党营私更严重的惩罚。
五皇子李亨不但可能被关押入狱,而且一样前途尽毁,连做个普通人可能都做不到。甚至连教他的老师,以及宫中的侍从都有可能受到处罚。
最坏的情况,李亨可能性命不保。
而接下来的一切就取决于李亨所说的话。
“父皇,儿臣知道,不论我说什么,你都不会相信,而且父皇说这份名单是从我的书房中搜出来的,儿臣也知道,这绝对不会有错。”
李亨的声音在所有人的耳中响起:
“但是儿臣可以向父皇坦白,这份名单绝非儿臣所写。我不知道是谁在栽赃儿臣,也不知道他是如何进入我的书房,将这份名单夹塞到里面的。不过,不管他费了多大的心思,计划的多么周全,却还是智者千虑,必有一失,留下了一处纰漏。”
“哦?”
李亨声音一落,顿时吸引了大殿中上上下下,所有人的注意。大殿中原本严肃的气氛也出现了一丝波动,几名大殿两侧的皇子,则隐隐露出了一丝不安。
“你的意思,这份名单和书信都是伪造的?”
圣皇的声音若有所思。
很显然,这一幕,是所有人都没有预料到的。
“正是!”
五皇子李亨身躯挺直,抬头望着大殿上那道威严的身影,神色从容,没有丝毫的闪避。
“嗡!”
一石激起千层浪,五皇子的话,顿时在大殿上引发了一阵骚动。就连圣皇左右两侧,神色严肃,一直不苟言笑的太傅和太师也面面相觑,严厉的脸庞上出现一丝松动。
虽然圣皇那边绝不可能出错,但是五皇子李亨的表情也不像作假,而且皇宫之中,皇子之间互相栽赃陷害,这样的事情历朝历代都有之。
刹那间,太傅和太师目光都望向了大殿外侧的三皇子李琚。
“李亨,你放屁!敢做不敢当!”
李琚一下子脸色涨得通红:
“既然有胆做出这种事情,为什么不敢承认?”
“所以,这一切都是三皇兄,对吗?”
李亨望着一旁的三皇子李琚,如果说最开始还不清楚的话,那么当三皇子站出来的刹那,李亨心中已经确定无疑,站在背后捣鬼,一手导演这一切的必定就是三皇子李琚。
三皇子李琚神色一窒,立即知道自己失言,不过很快李琚就冷笑起来。
“五弟,你现在说什么都是没有用的,一切自有父皇圣裁。”
李琚说着转过头来,对着大殿上方的圣皇深深一礼。他倒并不担心事情暴露,被李亨记恨,但是如果被圣皇误认栽赃嫁祸,陷害兄弟,那一切就非同小可了。
圣皇没有说话,连看都没有看李琚一眼,目光始终停留在殿下跪着的李亨身上。
李琚脸色一红,连忙退到了一边,闭着嘴巴不再说话。
“说吧!”
圣皇只说了两个字,声音不高不低,但却清楚的在所有人的耳边响起,流露出一股无上的威严。
“父皇,三哥栽赃我和巡寨将军张炀勾结,这一点我无话可说,也无法自证清白。但是三哥伪造了这张和朝中大臣勾结的名单,如果是真的也就罢了,儿臣认了就是,只是聪明反被聪明误,就算做得再精细,再怎么用心,终究还是落下了一处破绽。”
李亨嘴角微微翘起,露出一丝自信的笑容。
“李亨!你不要血口喷人!你自己勾结朝中大臣,拟定的名单,和我有什么关系?”
李琚听到李亨栽赃到自己身上,顿时气不打一处来。如果不是圣皇在场,他恐怕早就冲上去了。
“哼,明人不做暗事,是不是你做的,你自己清楚。”
李亨仰首望着自己的兄长,阵阵冷笑。如果是以前,他或许会收敛一下,认了就是,但是这一次不同,既然他们包藏祸心,想置自己于死地,那也就用不着有一丝一毫的退让了。
“继续说!”
圣皇的声音古井不波,谁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是!”
李亨深深一礼,再次昂首继续说了起来:
“朝议大夫左洪林,尚书左仆射苏国盛,边骑将军吴彦庆,大理司直崔漪,朔方转运使魏少游,京城韦氏的子弟韦兰、韦坚……,这些名字,儿臣都无话可说,只可惜智者千虑必有一失,拟定这份名单的人再怎么谨慎,也终究犯下一个不可弥补的错误,名单上的最后一个名字,秘书监陈文啸!”
“前几天,许夫子正好给儿臣讲到秘书监的事,如果儿臣没有记错的话,秘书监二十四位大人并没有一个叫做陈文啸的人。”
说完最后一字,李亨的身躯越发的挺直,神情也越发的自信,一时间殿内的众人都不禁为他的神色所夺。
左右的皇子,还有众位皇子的老师都忍不住眼皮狂跳,特别是三皇子李琚,更是脸色一变,变得苍白无比。
秘书监是个小官,从三品的级别,在朝中的地位不高,并没有参与朝政的权力。所以朝中众臣平常根本就没有人会注意到,更加不会有人注意到一个什么秘书监的陈文啸。
只是众人再怎么不注意,也不会想到那份名单上的陈文啸居然压根不存在。如果陈文啸压根不存在的话,那就说明这份名单根本就不可信。
反过来说,也就是有人在恶意栽赃嫁祸,陷害李亨。
如果是这样的话,这件事情就非同小可。一刹那,许许多多的目光纷纷望向了大殿一侧的三皇子李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