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冲从没有感受到如此凌厉的气息,对方的刀气厚重无边,如山峦倾压,但却又含而不发,将所有的威力蓄于一点。
那一刹那,王冲有一种感觉,如果自己的答案不能让对方满意的话,只怕一个瞬间,对方就会将自己彻底劈成两半。
“好可怕的高手!”
王冲心中一凛,正要表明自己的身份。但是下一刻,耳中就听到了一声截然不同的惊喜的声音:
“冲少爷!怎么是你?你怎么会来到这里?”
铿,王冲甚至还没有反应过来,耳中就听到一声尖锐的金属声。那名刀道高手将手腕一翻,便径直把那把长刀收入了剑鞘之中。
“你是?”
王冲心中正自惊疑,就听到哗啦一响,那欣长壮硕,犹如山峦般的汉子猛的一把拉下了面罩,摘下了头颅,摇了摇头,露出一颗满是髥须,目中精芒四射的面孔。
“陈叔叔!”
王冲心中剧跳,陡的认了出来。
那满脸髥须的壮汉不是别人,正是父亲身边的一名老部将,叫做陈叔孙。为人有勇有谋,是父亲身边的心腹,据说从父亲入伍的时候开始就跟着他了。王冲的父亲为人苛刻,御下极严,平常的时候,轻易都不会带部下入京。
就是王家的那些护卫,也都是战场上受了伤,功力大减,没有办法再次参加战斗了。王严来了留他们一条生路,给他们谋个差事,才招到了府中。而其他人,王家人轻易休想见到。
这个陈叔孙,王冲只在幼年的时候见过他一次。
但也就是那一次而已。
不过尽管如此,王冲对于父亲近名老部将印象却非常好。幼年的时候,还曾经骑到过他头顶上。当时父亲对他很严厉,根本不许他玩什么玩具,所以当时陈叔孙就用刀雕了一只飞鸟给他。那是王冲幼时的第一个玩具,所以印象很深。
当然最重要的是,王冲分明记得,父亲的这个老部将很多年前,就被父亲派到了大哥王符身边。之所以这么做,并不是一般人想像的去提拔他,而是父亲怕大哥利用家族的身世,以及他的影响,在军中搞裙带关系,所以派去监督他的。
当然,大哥最后还是用自己的实力证明了自己,证明自己不靠家族的势力和影响,一样也可以达到很高的造诣,所以陈叔叔也就彻底成了大哥身边的部将了。
“冲少爷,你不是在京师,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陈叔孙几个箭步冲过去,一把揽住王冲,端详着他,又紧张,又焦急:
“这可不是什么游戏,更不是你可以随意耍性子的地方。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你这是疯了吗?”
这实在是太意外了!
这已经不是什么惊喜,而是惊吓了!西南战场已经变成一处必死之地,在这片区域,不知道死了多少安南都护军,就连他们的人也死了不少。三十万蒙舍诏大军,二十多万乌斯藏大军,这股力量简直压得人喘不过气了。
众人每天都活在死亡的边缘线上,谁都不知道能不能熬过这一劫,谁也不知道自己会什么时候死去。
来来这种情况已经够恶劣了,但是陈叔孙怎么也没有想到,王冲居然会在这个时候抵达,并且以这样一种方式出现在这里。
“公子,你太意气用事了!”
陈叔孙恨铁不成钢道。
“陈叔叔,没有时间说这个了。大哥为什么不指挥了,到底出了什么事?”
王冲横向一跨,硬生生的摆脱了陈叔孙的手臂,大步往着旗杆下那道穿着黄金战甲的身影走去。那杆大旗是大哥王符的标记,毫无疑问,这片山顶也是大哥王符为首。
“大哥……”
巨大的旗帜在风雨中飘摇,风吹雨打,发出啪啪的声音,而旗杆下的那道黄金甲盘坐不动,就好像没有听到身后的动静一样。王冲走过去,斜跨步一绕,下意识的扳过那人的肩膀,但是下一刻,王冲嘴里的声音戛然而止,看着盔甲下的那道人影,王冲一下子怔住了。
盔甲下的人影看着很年轻,绝对不超过二十岁,虽然身形看着和大哥很像,但是王冲可以确定,这绝对不是自己的大哥王符。
“你不是我大哥,你是谁?我大哥呢?”
在片刻的沉默之后,王冲陡的一手伸出,一把揪住了他盔甲下的衣襟。
明明是大哥率领的军队,挂的也是大哥的战旗,但是领头的却不是大哥。有那么片刻的时间,王冲脑海中一片空白,完全不明白发生了什么。甚至有那么一刹那,王冲心中产生一种极度不安的感觉。
狮子城的战斗持续了近月的时间,这么长的时间难道发生了什么事,又或者这次的大军突围,大哥其实没有能够成功突围出来……,电光石火间无数的念头从脑海掠过,王冲极度保持着镇定,但苍白的脸色却泄露了心中真实的想法。
“大公子没事,冲少爷,你就不要为难他了。是我让他穿上大公子盔甲的!”
就在此时,一个声音从身后传来。陈叔孙踏着步子,脸色沉重的走了过来。
“冲少爷,报歉。其实,我也不想这样!”
紧接陈叔孙之后,那名脸色稚嫩的年轻人影也开头,神色微微有些尴尬,也有些紧张,但很快就回复了正常。只是神色间有些为难,不知道该走还是该留。
“张柒,你先坐在那里,不要动!现在军心未稳,没有我的命令,你绝对不能妄动一下。”
陈叔孙似乎知道那名年轻人的想法,伸着一根手指道。
“是,大人。”
那人听到命令,又重新坐了回去,一动不动。
“陈叔叔,到底是怎么回事?”
王冲的目光落在陈叔孙身上,目光严肃无比。
“诶,冲少爷,你跟我来吧!”
陈叔孙叹息一声,没有多说,只是朝着王冲打了个手势,然后转身往身后走去。王冲跟在他身后,转身进了山顶一顶白色的大帐蓬上。整座山顶,就只有这么一座帅帐,白色的帆布在瀑风雨中打得啪啪作响。
但是因为刷了一层牛油防水的缘故,并没有一滴雨水能够滴溅进来。
白色的帅帐内,一位身材欣长,脸上长着稀疏的短胡,五官俊郎,嘴唇微抿,透着一股冷竣、坚毅、决断的青年,正双眸紧闭,穿着内衣躺在床上一动不动。而在他周围,几名亲兵正随侍着,目光中满是担忧。
“大哥!!”
王冲踏入帅帐,看到那名冷峻、俊朗的青年,浑身剧震,三步并做两步,猛的冲了过去。
“怎么会是这样?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王冲双手握着大哥王符的右手,目光却是扭过头来,望向了身后的陈叔孙。
在王冲的印象中,大哥王符一直属于那种坚毅,果决,极有决断的存在。他永远都不会犹豫,更不会迟疑,仿佛在这个世界上永远没有什么能够难住他的东西一样。所以从小的时候,王冲就对这个大哥极其的敬仰。
就算是王冲那上悖逆,反叛的二哥王勃,在王符面前的时候,也会收敛很多。
都说长兄如父,在王冲的印象中,大哥王符的印象差不多就是这种。
但是这一次却完全不同。
王冲从没有见过大哥这个样子,王冲握着他的手掌,触手所及,只觉得他的手掌冰冷无比。他的脸色白如纸箔,呼吸也是出气多,进气少。更令王冲心中冰冷的是,他的胸膛明显塌陷了一块。
——这绝不是什么正常现象!
“唉!”
陈叔孙叹息一声,微微仰了仰头,看着白色的帐顶,目光露出回忆的神色:
“事情都到了这一步了,我也就没有必要隐瞒。如今所见,大公子受伤,现在昏迷不醒。军中也没有军医,军医也治不了他的病。所以现在,我们也是束手无策!”
“到底是什么人把我大哥打伤的?”
王冲握着拳头,捏得咔咔作响,赤红着眼睛,寒气道。
兄弟连心,在这个世界上,和他最近的,也是他最珍视的,就是父母,两个兄长,妹妹,还有王氏一族的族人。无论如何,他都不会让自己的亲人受到伤势。
“是火树归藏座下的将军,剑齿兽角斯罗,也是乌斯藏阿里王系火树归藏以下排名第二的猛将!大公子从狮子城突围的时候,受到角斯罗的追击,为了掩护大军迎战角斯罗受了伤。”
陈叔孙顿了顿,瞥了一眼大公子王符塌陷的胸膛,接着道:
“不过真正令大公子受伤的,是火树归藏!在狮子城驻守十多天,大公子被火树归藏重伤,只是一直瞒了下来。若不是如此,大公子也不会在和角斯罗的战斗中受伤了。大公子坚持了半个多时辰,终究坚持不下去,伤势发作,昏倒了过去。前线没有人指挥,为了不使军心涣散,我才自作主,找了个身形和大公子相似的士兵,让他穿了大公子的盔甲,在旗杆下驻守。”
“只要大公子还在,军心就在。否则的话必生祸乱!”
陈叔孙深深道。
只有在狮子里待过,和大军共进退,共生死过的人,才会明白王符对这只困境中的大军意味着什么。蒙舍诏和乌斯藏的联军数倍于大唐,在这种情况下,被动防守,坚守不出几乎是唯一的选择。而等死则是最终的结果。
而很多时候,还没有等到最终的结局到来,压抑的气氛就已经导致大军不战自溃了。
狮子城的唐军之所以现在都还没有溃崩,坚持到现在,面对数倍于自己的敌人还保持着旺盛的斗志,唯一的原因就是大公子王符。
和鲜于仲通以及安南的诸将不同,王符是整个大军中唯一在城池防守中不能指挥大军主动进攻的存在。在他存在的时间里,大军从来都不是被动防守,等待攻击。在他驻守的时间里,城池中的唐军每隔一段时间都会主动出击,主动杀伤蒙舍诏人、乌斯藏人。
正是因为王符的存在,狮子城守军才不是一直被动挨打,才一直保持着稳定的士气和战意,也让乌斯藏和蒙舍诏多有顾忌,不敢太过放肆!
这一点无论是鲜于仲通,还是王符的父亲王严,都是做不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