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王冲等人的撤出,王家这一场惊动整个京师无数世家大族的行动也随之结束。但是这一事情的影响,还仅仅是刚刚开始。
“为什么不杀了他?”
大雨噼啪,一道愤怒的胡语突然打破了寂静,黑夜中,原本按秩序前进的队伍突然之间戛然而止。
黑暗中静悄悄的,所有的声音突然之间消失的无影无踪,就连大雨的声音也变得若有若无。一股令人不安的气息在空气中扩散,有人似乎预感到了什么,一个个噤若寒蝉,心中满是惧意。
“你说什么?”
仿佛只有一刹那,又好似过了无数个漫长的声音,终于,众人耳中听到了那个熟悉的,令人骨子里发寒的声音。
“为什么不杀了那个小子?”
安轧荦山似乎感觉不到什么,他的眼睛血红,死死的盯着前方那道身影,身躯颤抖不已。
“轧荦山,你疯了。你怎么跟大帅说话的?”
“赶紧给我住口!还不快给大帅道歉!”
……
崔乾祐和田乾真脸色一变,赶紧道。其他幽洲众人也是一脸的震惊的。没有敢这么跟大帅说话!
没有人!
在幽洲,胆敢违抗大帅都已经埋进土里。安轧荦山居然敢这么跟大帅说话,简直是疯了。
“啪!”
还没等众人反应过来,一只强而有力的手掌,突然啪的一声,扇在了安轧荦山脸上。
安轧荦山挨了这一巴掌,整个人突然离地而起,打着旋儿,就像纸风筝一样轰的一声轰在七八丈外的巷道墙壁上。
两丈多高,长着暗苔,坚固的就像岩石一样的墙壁,直接被撞得四分五裂,砖头和砂粉撞得到处都是。
而安轧荦山撞倒在地上,坐起身来,哇的喷出一口血泉,整个人脸白如纸。
四周围,众人低着头,噤若寒蝉,连大气都不敢出。
安轧荦山太放肆了。
他有这种结果,谁也不觉得意外。
“你确定这是在跟我说话吗?”
张守珪背着双手,冷冷道。他的脸上漠无表情,但身上却散发出一股令人心底发寒的危险气息。
对于幽洲众人来说,这种危险气息实在太熟悉不过。
每次大帅身上出现这种气息的时候,安东都护府的地底下就会多出几具尸骸。
“不要忘了自己的身份!你和阿史那·崒干只不过是我手下两个无足轻重的捉奴将,像宁关的捉奴将,草原上要多少有多少。我可以提拔你,让你生,也可以毁灭你,让你死!想清楚了,再跟我好好说话。”
四周围静悄悄的,哪怕崔乾祐和田乾真都低着头,大气不敢出,甚至连看都不敢看一眼。
“京师太远,大帅很近”,在幽洲地界,大帅的命令远比圣皇都有效的多。在那里,他拥有绝对的权威。
“是,轧荦山错了!请大帅原谅!”
雨水滴哒的声音不绝于耳,不知道过了多久,众人耳中终于传来安轧荦山的声音。
他低垂着头,头发披下,一动不动。
周围,崔乾祐等人心中长出了一口气,还真怕他一时冲动,和大帅顶撞。还好,安轧山终于清醒了过来。
“哼,这次我当你一时糊涂,就饶过你这次。不过再有下次……你知道结果!”
张守珪冷冷道。
声音一落,不再理会,转过身来,大步离去。
身后众人不敢怠慢,连忙跟上。
轻风徐徐,吹着雨水拍打在脸上。然而谁也没有看到,当张守珪离开之后,安轧荦山跪在地上,缓缓的抬起头来,披散的长发下,露出的眼睛并不是众人想像的谦卑和恐惧,而血红血红,充满了怨毒。
“总有一天,我会让你付出代价的!”
那个声音在心底回荡,然后安轧荦山摇摇晃晃,挣扎着站起身来,一步步的往前走去。
……
不提张守珪以及幽洲众人,当院落里战斗结束的一刻,消息像张了翅膀一样,飞到了京师的各个角落,也飞到了各个世家大族的家主手里。
天已经黑了,但这一次却并不是因为乌云,而是已经进入了夜幕时分。不过京城里,丝毫没有睡意的人却远不止那么一小簇。
从王冲发布命令到现在,不知道多少世家大族在盯着那里。
“这个家伙到底在干什么?”
灯光下,姚广异握着一张信纸,皱眉不已。
他和王冲明里、暗里已经打过不止一次交道了。虽然不想承认,但姚广异也不得不说,王家这个最小的儿子正在逐渐成为自己的心腹大患。
不过以姚广异的智慧,怎么也想不明白,王家的那个小子为什么糊里糊涂演了这么多说。
从接到消息到现在,已经过去几个时辰了,但姚广异思考了很久,还是没有想明白王冲的意思。
和以往不同,以往的时候,姚广异至少还能看穿王冲想要做什么,知道他想要达到什么目的。
但是这一次,真的是看不懂了。
难道这么兴师动众的,就是为了杀死一个无足轻重,微不足道的突厥胡人?这怎么可能?
——姚广异甚至连他的名字都不记得。
王家如果以为他会相信,那就是侮辱他姚广异的智商。
“不应该啊!”
姚广异眉头跳动,心中发慌不已。这种完全看不懂对方意图的感觉,令他心中极其的难受。
还有一种深深的挫败感。
“父亲,以王冲的能力级别还远远达不到那种层次!难道这一切都是那王家上面那位的意思。但是这种方式也未免太直接,太过幼稚了吧?儿子想来想去,怎么都觉得不合道理,还请父亲指点。”
姚广异深深的叹息一声,突然转过头来,望着身后房间里安坐的父亲,深深一礼。
父亲长居四方馆,并且传下命令,姚家上下如果不是有重大的事情,严禁进入四方馆探访他。
而且年纪越长,父亲露面的时间就越短。姚广异占着亲生儿子的面,也还能见上几面。但是其他的姚氏一族成员……
以前每年还能见三四次,但是现在,几年恐怕都见不着一面了。就算是姚广异,姚老爷子也明确表明,让他以后少来四方馆。
权利这种东西用得次数越多,越没有效用。用得越少,反而越受尊重。
——越神秘的东西越让人敬畏。
姚广异深深知道,这就是老爷子的生存之道。不过,这次的事情非同寻常,他也不得不来了。
房间里静悄悄的。
姚老爷子两只手掌按在五尺高的藤杖,身躯却隐没在黑暗中,一动不动。烛光摇曳,投下的阴影盖住他的整张脸孔,让人看不真切。
只是摇曳的烛光还在他身上的衣袍上闪烁着。
“王博物不是这样的人。”
不知道过了多久,姚老爷子突然开口声,声音中有些莫名的味道。对你最了解的人,永远是你的敌人。
虽然和王九龄争了几十年,但是姚崇也不得不承认,住在隔壁的那位,确实是位知行合一,内外合一人。
别人清谦、谦卑、节俭、克制,或许只是一种赚取名声的手段。但王九龄,他真的就是这样的人。
如果不是他的这种古板的性格,以王九龄当年的从龙之功,以及他位极宰相,辅佐圣皇,开创大唐盛世的功劳,王家早就是荣华富贵,权倾一时,又怎么可能会被他姚家压住?
这也算是王家以及王九龄作茁自缚。
不过,虽然如此,但是王九龄却也因此名满天下,受到天下人的爱戴和景仰。这一点,姚崇就算是想学,也是学不来的。
“我明白你想要说什么,不过,王家就算是想要避嫌、自污,也绝不会使用这种手段。至少,王博物是不会的。”
姚老爷子扶着拐杖,闭着眼睛,似乎也在深深的思考:
“虽然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不过这件事情,恐怕十有八九,还真是那孩子的注意,和王博物没有关系。”
声音中透出一丝微微的疑惑。
能让姚老爷子想不通的事情还真的不多,但是今天发生的事情,何止是姚广异,就连他也无法明白。
他虽然能想明白其中的关键,甚至可以判断完全是王冲一个人的主意。但是同样也想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那个胡人,应该仅仅只是一个胡人,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王冲和他以前应该是从来没有见过面的。但是王冲为什么会那么疯狂。
甚至不惜为此不惜得罪了张守珪?
姚老爷子闭着眼睛,沉吟不语。
“这件事情,我们姚家暂时不要掺和进去了。先静观其变,再决定怎么应对。”
姚老爷子突然开口道。
“是,父亲。”
姚广异眼中闪过一丝诧异的神色,但很快低下头来,恭声道。
“不过父亲,这么好的机会,我们真的不要趁机打压一下吗?”
“哼,你想怎么做,那是你的事情。不过,不要动手你用里兵部的权利。如果真的要做什么的话,就去通知大理寺吧。”
“是!”
姚广异大喜。
“另外。”
姚老爷子扶着拐杖,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突然道:
“去查一下那个胡人吧,以后,说不定用得着。……”
“是!”
姚广异心中一震,很快应声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