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愿你

谭映禾穿过半个Pub,终于找到关琰琰,拿回了自己的包。

今天她算是走运,关琰琰他们那桌的酒全记了她的名字,谭映禾打眼一看,开了两瓶黑桃A。

提成算是稳了,谭映禾干脆坐了下来,提前收工。

酒托这活儿她做过,但很少,因为麻烦。

虽然现在大多数酒吧都干净得很,但三两黄汤下肚,总有人犯浑。

当然也有好处,就是来钱快,还能锻炼酒量。

她从原先的一杯倒发展到现在,高了也能面不改色,便是从这一杯接着一杯的酒精里磨砺出来的。

酒文化这个东西,谭映禾不认同,可也从来没想过去抗争。

不管什么生活摆在眼前,她都能适应得很好,或者说,没有怨言。

不用工作等着拿钱的滋味很快乐,谭映禾悠闲地窝在沙发里玩手机。

她有些累了,想早点回去,可看关琰琰似乎还未尽兴,一会儿回来喝几杯酒,一会儿又去舞池蹦几下。谭映禾只能等她。

过了大约十几分钟,肩膀上突然落下一只手。

谭映禾轻轻拧了下眉,抬眼看,一个喝得醉醺醺的男人杵在面前,手搭着她的肩膀,一开口,满嘴浑浊的臭气,“小妹儿,这桌喝完了去我那儿坐坐呗。哥今天生日,把哥陪高兴了,待会儿从你这儿走几瓶好酒。”

谭映禾把肩膀上的手拿开,很礼貌地说,“我下班了,你去找别人吧。”

那男人手空了,脸色一变,嘴里就开始不干不净的,“给你脸了是吧?有钱都不赚,真把自己当公主了?”

谭映禾很少和别人起正面冲突,一来嫌麻烦,二来怕破财。

左右环顾了一圈,没看到保安,她就想智取。

包里那几盒药似乎能派上用场,谭映禾动了心思,把包拿到了手里。

她本想把药展示给这位大哥看,忽悠他自己得了什么传染病,可这大哥显然是个急脾气,谭映禾的手刚碰上包,他就以为她想跑,劈手就把包夺了过去。

谭映禾想跟他商量来着,旁边却突然出现了一位见义勇为好青年。

李煜不知从哪窜出来的,气势汹汹地杵在俩人面前,态度又拽又温和,“兄弟,人姑娘都说了下班了,你还缠着不放,欺负女人,太不男人了啊。”

他话说得不卑不亢,可谁能想到大哥是动手不动口的人,话都没接就直接推了上去。

把李煜推了个趔趄,他才破口大骂,“你他妈算个什么东西,跟我在这儿装孙子?”

这李煜本想来个英雄救美,奈何他身高不虚,体力却虚得很,被推得站都站不稳,想挥拳,还被牢牢攥住,动弹不得。

一时,有些骑虎难下了。

谭映禾看得不忍心,上前劝说,“那个...这位大哥,你先把手松开,我们好好说。”

大哥给她面子,立马就松开了,可那手却打了个弯儿,搂上了她的腰。

谭映禾后背一紧,看着他那张近在咫尺的丑脸,胃里泛出恶心。

她挣脱了两下,没挣开,渐渐有些不耐烦。

刚想大声叫保安,上一秒还紧贴着她的人被一脚踹倒,连带着她也转了半圈,摔到了沙发上。

谭映禾睁开眼睛,看到的第一个人是裴凛。

他西服外套没扣扣子,粗鲁地敞着,高级定制的纹路显出些随意的洒脱,神态是浸了寒潭水一般刺骨冰冷,气场不复往日的矜贵,从头到脚散发着的森然压迫,那是上位者身上独有的桀骜和漠然。

“听不懂人话,你这耳朵留着也没什么用了。”

他淡淡地说完,斜睨了地上一眼,身后就凭空出现两个穿着黑色西服的男人。

被踹的男人杀猪一般哀嚎,被俩保镖无情地架了出去。

李煜回过神来,站起来先扶谭映禾,“仙女儿,没事儿吧?刚刚吓着没?”

谭映禾还没回过神,下意识瞥一眼裴凛,他身上的冷肃之气散了,插兜站在原地,姿态漫不经心,狭长的眼眸里藏着讥诮,似是嘲讽。

“我没事了,谢谢你。”她收回目光,朝李煜道谢。

李煜大气地挥了挥手,想说没关系,突然反应过来这事儿并不是他解决的,于是转过身,本意是想引荐俩人搭个话,互相说句“谢谢”、“不客气”之类的,然后他再慢慢发挥。

哪知他刚转过头,还没开口,裴少爷先发话了。

他表情沉静,目光一直落在谭映禾身上,抽空才看了他一眼,言简意赅,“没你事了,回吧。”

李煜气呼呼地走了。

裴凛看上的女人,就算他有九条命,都是不敢抢的。

偌大的弧形沙发上只剩下两个人,谭映禾坐着,从地上捡起自己的包。

感觉头顶覆上一层阴影,抬头看,裴凛不知何时走到了她旁边,眼神很□□,落在她脸上,长驱直入的探索,尽是成年人的直接。

谭映禾很不喜欢这样的感觉,仿佛和过去一样,他还在俩人的关系里占据主导的地位。

她拧着眉,语气不算好,“还有事吗?”

裴凛下巴微抬,声音低沉沙哑,“下班了?”

谭映禾点头,“对。”

“有钱也不想赚了?”

谭映禾眼神微闪,顿了顿,“是。”

“行。”裴凛抬起脚,百无聊赖地踢了下地板,“本来打算开瓶理查,既然你下班了,那就算了。”

他抬腿要走,刚迈了半步,身后就传来了硬邦邦的声音。

裴凛转身,目光漆黑透亮,浸着湿漉漉的笑意。

谭映禾不耐烦地看着他,“我问你几瓶?”

“你想拿几瓶就拿几瓶。”裴凛说完就走了。

谭映禾有些焦躁,DJ换了个曲子,她像是蓦然惊醒。

攥着包的手心濡湿,她心里也下了场雨,每一滴都折射出过往的不堪和无奈。

钱是最重要的。

想明白了,她起身朝经理走去。

左不过是他一时兴起,看笑话也好,凑热闹也罢,反正只有握在手里的安全感,才是她自己的。

-

裴凛回到了卡座,大喇喇坐下,松开了衬衫袖扣,手臂搭在沙发椅背上,悠闲地往后靠。

梁择秋斜眼觑他,有些好奇,“干嘛去了?”

“你猜。”裴凛勾着笑,眼底尽是春风,“找女人去了。”

他笑起来好看,眉宇风流,却不失清逸俊朗。沙发另一排的姑娘们偷看了许多次,心里都痒痒的,想过去,却又不敢。

白露本是个胆大的,但来之前也被人敲打过,临京市混得像样的几个圈子里,没人敢惹裴凛。做人合该有自知之明,踮脚都攀不起的东西,再惦记着也只能给自己惹麻烦。

于是她收了心,发展更合适的目标,此刻,也正跟卡座这侧的另一个富二代打得火热。

这桌五六个男人,除了梁择秋和裴凛,其他人身边都围着一两个姑娘,就连李煜,刚刚铩羽而归后,回来都搂上了一位嫩模。

谭映禾推着酒过来的时候,看到得就是这样一幅场景。

男男女女一对不稀奇,稀奇的是沙发正中央的位置上,两个穿着西装的男人靠在一起,耳鬓厮磨,异常亲密。

梁择秋非要打破砂锅问到底,不停追问,“哪个女人啊?你什么时候有女人的啊?”

裴凛端着酒杯,破天荒没有嫌他烦。

谭映禾咳了声,声音清亮地唤了声,“裴先生。”

梁择秋循声望过来,顿时,茅塞顿开了。

他笑眯眯地看了眼裴凛,松开手,帮他把衣服上刚刚被他抓皱的地方熨平。

“您的酒。”谭映禾噙着笑,“要帮您打开吗?”

裴凛放下酒杯,骨节分明的手在旁边的皮沙发上拍了两下,嗓音是金属质地的沙哑,带着一种说不出的性感,“过来开。”

她穿着制服,一身纯白,露腰的运动风贴身POLO衫,领口的拉链不高,腰线干净漂亮,下半身是超短裙,两条腿玉节似的白皙笔直,左胸上一个浅浅的明黄色logo,是砂夜PUB的标志。

旁人看了眼,以为只是普通的营销,收了腿让她进来。

其中有个男人朝她胸口吹了声口哨,裴凛一眼望过去,不紧不慢地盯了他两秒,那人嘴边的笑慢慢僵了下去。

谭映禾装没看见,挤到了裴凛旁边坐下。

这沙发很软,陷入感很强,她刚坐下就有些后悔了,似乎离得太近了,他身上的烟草味淡淡的,混着松木的冷香,很怪,也很好闻。

她半垂着头,上手开第一瓶酒,头也没抬地问,“开几瓶?”

“随你。”这是他说得第一句话。

梁择秋识趣地坐到了旁边,周围的人也继续喝酒,时不时抛来打量的眼神,都是小心翼翼的。

裴凛没再说话,谭映禾拿起了酒。

她做营销次数不多,可也知道理查轩尼诗是店里最贵的酒。

谭映禾仔细端详酒瓶,轻轻转了下瓶盖,纹丝不动。

她以为是自己力气小了,调整了姿势,又转了转,还是没打开。

裴凛靠在沙发上,歪头看她,脸上没什么表情,就连眼神也是轻飘飘的。

谭映禾显然是遇到了麻烦,她微微弓着腰,两只手一起用力,瓶盖一点儿都没松,而她却因为动作太大,夹在耳后的头发落了下来,贴在鬓边,有些凌乱,但也生出了一些脆弱的美感。

裴凛看了会儿,起身掸了掸烟灰。

谭映禾没注意到他的目光,在专心致志与瓶盖作斗争的时间里,她已经急出了汗。

旁边沙发上坐着的姑娘看到她这副样子,都在捂嘴偷笑。

还是李煜,他像是有些看不过去了,站起身,刚要过来帮她,谭映禾的后背突然覆上一股熟悉的气息。

裴凛不知什么时候靠了过来,两只手绕过她的肩膀,握在那瓶酒上。

他身材实在宽阔,即便把谭映禾圈住了,俩人都没有紧紧贴在一起。

谭映禾手一顿,下意识屏住了呼吸。

“不会开?”

裴凛的声音很轻,带着撩人的沙哑,像一根羽毛在耳廓里打转。

谭映禾不动声色地缩回肩膀,语调平缓,“以前没开过。”

裴凛没说话,从果盘上拿起一把银制的小叉子,对准瓶盖和瓶身的连接处,从下往上斜着一挑,四两拨千斤,一块隐形的塑料薄膜就起了边。

他收回圈住她的手臂,靠在沙发上,把小叉子扔回水晶盘里,发出一声脆响。

“眼神不怎么好啊,谭律师。”是嘲弄的语气。

谭映禾顺着那块薄膜撕了一圈,慢慢松动瓶口,钝厚的开塞声响起,谭映禾放下酒,回头粲然一笑,“裴先生说得是。”

她不高兴,但好歹还是有些慰藉的。

譬如她开了五瓶理查,能拿一大笔提成,而且给裴凛开酒,总归是比给刚刚那个五大三粗,满脸横肉的大哥开酒要好得多。

谭映禾是个颜控,从小就是。

即便她已经不喜欢裴凛了,可还是不得不承认,她的审美从没掉过线,不管是多年前在篮球场上奔跑挥汗的少年,还是此刻在销金窟里一掷千金的男人。

那张脸永远赏心悦目。

谭映禾安慰了自己,然后把酒并排放在桌子上。

眉眼一弯,嘴角噙着笑,“开完了。”

裴凛偏头看她,谭映禾不笑的时候眼睛总是漫不经心的,带着不屑一顾的清冷,很勾人,笑起来的时候,眼睛里又只有你,像蒙了层水光似的,透亮,无辜。

“倒上。”裴凛推了个杯子过去。

“好的,裴先生。”

谭映禾拿起那个杯子,夹了该有半杯的冰块放进去,然后倒上满杯的酒,端起来给他,笑得虚假又美丽,“裴先生还有什么吩咐?”

她手抬得挺高,杯壁上凝结的小水珠汇成一滴,缀在杯底摇摇晃晃。

裴凛不知怎么就注意到了,目光有些不受控地顺着那滴水下滑,落在了谭映禾的腿上,莹白的,闪着光。

顿了顿,他喉咙一紧,敛起了眼神。

他撇过头,“去换身衣服。”

没有接那杯酒,也没有看谭映禾。

谭映禾疑惑地望着他,半晌,放弃了。

不想主动理解,只把他当成一位普通的客人。

她站起身,在众目睽睽之下离开了。

身旁的沙发凹陷弹了回去,裴凛搭在靠背上的手垂下去。

几秒后,摸到了什么东西,捻起来,细看,是一瓣蓝雪花的花瓣。

谭映禾右眼的眼尾,就贴着这样的花。

一旁的梁择秋眼观鼻,鼻观心,笑容满面地凑了过来,刚想开口挤兑两句,裴凛突然拿起烟盒站起来往外走。

“你干嘛去啊?”梁择秋大喊。

音乐声太吵,裴凛不知是没听见还是压根不想理他,头也没回地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