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映禾弓着腰，做贼心虚地看着他。
额上都沁出了细密的汗珠，许久，她迎着裴凛似笑非笑的目光挺直了脊背，面不改色地说，“嗯？你在叫我吗？”
裴凛侧着身子看她，两只手插进了裤子口袋里，整个人姿态随意，“我叫错了吗？”
谭映禾本来是想装作无事发生的，可裴凛的目光实在太□□了，仿佛下一秒就要幻化成刀子刺死她这个骗钱的无赖了。
“哦，也许叫错了。”裴凛虚勾了一侧嘴角，“听说，我该叫你一声表姑？”
一旁的姚玲珑本来还没搞清楚情况，听到这句话，好奇地插话，“表姑？”
说着又打量了谭映禾一眼，肤白细腻，五官精致，看模样十分年轻，小虾一样弓着身体，半分长辈的姿态都没有。
“误会...是误会吧......”感受到裴凛“小女友”的审视，谭映禾实在待不下去了，眼见着董姐走过来了，她迅速抓着她的手，笑着说了句，“我领导来找我了，有事回聊，拜拜。”
董姐被她一路拽到了化妆室，有些莫名其妙，“你慌什么？刚刚那帅哥，来找你的？”
谭映禾一屁股坐在椅子上，整个人虚脱了一般，“不是。”
董姐显然不信，又凑过来，“质量可以啊，不如介绍给我？我来捧，一定能红。”
董姐虽然只是个三流的模特经纪，可一直有着做娱乐圈金牌经纪人的梦想。当初刚遇到陈妄时，她就动过想捧红他的心思，只是陈妄帅则帅矣，却难管得很，也没什么做明星的梦想，她也只能放弃。
谭映禾听她又提起陈妄，心里有些烦，打断道，“董姐，以后在外面还是叫我的艺名吧。”
“艺名？以前不是给你取过一个吗？怎么后来不叫了？”董姐想了会儿，恍然大悟，“我想起来了，当初给你取的名字——”
谭映禾眉头微皱，淡定地接话，“莺莺。”
董姐当初给她取这个名字的时候说，搁古代一听就是台柱子级别的美女。
“那我以后就叫你莺莺，你放心，这名字我找人算过，跟你八字很合的，你原来的名字才不好，太硬了，普通人压不住的。”董姐说完，就去给她拿衣服了。
今天的服装是一条明黄色的抹胸连衣裙，裙摆很短，层层叠叠的纱上缀满了看起来就廉价的水钻，谭映禾接过来，贴身的内衬上还有不知道谁留下来的粉底，已经发黄甚至有点黑了。
她用湿纸巾擦了擦，没擦掉，场管来催了，她只能换上。
今日展出的车辆是出胜集团最新推出的新能源车，价格不低，定位是高端车，四种颜色，一共有八个模特，个个脸美腿长，谭映禾一米七的个头在其中都不算突出。
不过不突出更好，她还怕又遇到裴凛。
那天的活动现场人很多，谭映禾穿着十二厘米的高跟鞋，尽职尽责地站在车旁，配合拍照的记者或顾客摆出各种姿势。
但她做的姿势都很保守，不似旁人那么放得开，打眼一看裙子也是这些小姐姐里布料最多的，于是她这边的人看完车子基本上就散了。
谭映禾自始至终挂着得体的笑容，遇到上来合影的也是尽力配合。原因不外乎其他，如果能现场卖出车子，除了工资以外，还有提成可以拿。
只可惜她站了大半天都没有来问车子的，寥寥几个顾客凑上来，都是想加她微信，被谭映禾微笑着拒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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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不远处的裴凛也刚刚拒绝一个女人。
见人满脸尴尬地离去了，旁边的梁择秋唏嘘道，“人家只是想要个联系方式，何必让她下不来台，你就给她，到时候不理她也行啊。”
裴凛坐在高脚凳上，单腿撑着地面，垂眸看了眼手表，声音很轻，“如果给了她，她就会觉得自己有机会。”
然后费尽心思地约见。
耽误彼此时间，也招他烦心。
梁择秋有些无语，“说起来您还做了件好事呗。”
裴凛抬眼看他，一副答案不言而喻的表情，“浪费别人时间等于谋财害命。”
末了又点点眉峰，云淡风轻地补充一句，“鲁迅说的。”
梁择秋挥挥手，一副听够了的样子，“你干脆出家得了。”
裴凛勾起唇角，若无其事地笑笑。
他长得好，气质也突出，在这儿没坐多久就吸引了周遭不少女性的目光。那些人见他左右环顾，不由都紧张起来，理头发的理头发，微笑的微笑。
可裴凛的目光没落到任何一个人身上，他有些不耐烦，掏出手机准备给姚玲珑打电话，刚刚他让她去挑车，这一挑就不知道挑到哪里去了。
电话还没接通，他随意的目光突然锁定了一个背影。
纤细高挑，身段却柔软有致，莹白的小腿细直，藕节一般粉嫩白皙。
那样的画面，让他的脑海中蓦然浮现出一段回忆。
傍晚的少年宫，木质地板上晚霞横斜，一个穿着淡黄色纱裙的女孩在舞蹈房翩然起舞，玉指拈花，皓腕凝霜雪，一举一动都勾人心弦。
他食指微屈，敲了敲桌面，问梁择秋，“你公司艺人？”
出胜集团旗下还有家影视公司，目前也是梁择秋在管理。
他顺着裴凛的视线看去，还没来得及说话，那道背影突然偏了偏身子——
杏眼翘鼻，腮若桃花，不是谭映禾是谁？
裴凛看清了，旋即抿了抿唇。
五年前，奶奶做完手术搬去了祁园休养，裴凛也跟去照顾陪伴。老人家大病一场后就变得黏人，他好不容易才找到机会，偷偷溜到附近的少年宫抽烟。
初见谭映禾就是在那个下午。
他坐在假山池边咬着烟，寥寥青雾中，他看向玻璃房内的窈窕丽影，漫不经心地想了想，那身段，长大后也差不了。
如今看来，他的眼光是没错了。
“谁啊？”梁择秋打断了他的回忆，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说，“不是，那是临时找的车模。”
车模？
裴凛微挑了挑眉，有些意外。
纵然当初他再怎么不上心，可也知道谭映禾是养尊处优，众星捧月着长大的，正因如此，她喜欢一个人，才会那么不遗余力地争取，事事做尽，惹人头疼。
梁择秋“啧”了声，转头看裴凛，见他眼神沉静，似乎在想什么事情，笑着调侃道，“喜欢？确实不俗，当车模有些委屈了。”
裴凛收起思绪，端起杯子喝了口水，“那你还不去挖？”
“娱乐圈又不是什么好地方，你要是感兴趣，我就不下手了。”
裴凛摇摇头，“别，您请便。”
说罢从椅子上起身，准备离开了，朝梁择秋说，“我不等玲珑了，你把她招来的，你负责送她回去。”
“别走呀，结束还……”他话还没说完，突然被不远处的什么事吸引了目光。
裴凛顺着他的视线转身，依旧是刚刚谭映禾所处的展台，她还是掐着细腰站着，不同的是，旁边杵了个男人，面色不善，正拽着她的胳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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谭映禾正烦得不得了。
眼前这个男人她早就注意到了，车子没看几眼，已经跟好几个车模都搭了话，就像有什么大病似的，到处加人微信。
这种人她见得多了，游刃有余地说，“不好意思，我们有规定不可以加客人微信的。”
谁知那男人横的很，眉一挑就说，“别人都能加，就你不能加，怎么，你比她们贵一点？”
谭映禾还是笑，“您误会了，我不是那个意思。”
“那你什么意思啊？”那人鄙夷地看了她一眼，“你就直说吧，要多少钱？你给个数，爷满意的话现在就能带你走。”
他刚刚看了一圈，虽然别的模特丰乳肥臀，身材丰满些，可论五官还是谭映禾精致多了，再加上肤如凝脂，通体雪白，挑来挑去，他确实就看上这一个了。
“实话告诉你，我今天是想定一台车，你要是懂点事，我就从你这儿定了。”那人油腻地笑，“当然，如果你表现得好，这台车我可以考虑直接给你开。”
听他这样说，谭映禾不再搭话，直接晾着他。
那男人见她不为所动，面子上有些挂不住了，动手扯了把她的胳膊，“你什么意思？听不懂人话？”
谭映禾面上还是笑，可眼神已经在四处寻找保安的身影。
没找到保安，身后却突然响起一道声音——
“听不懂人话的是你吧？”
谭映禾转身，一个陌生男人站在她身后，西装笔挺，从头到脚散发着商务精英的气质。
“你谁啊？”刚刚那番话是压着声音说得，那猥琐男也没想到会被人听了去，此刻有些恼羞成怒，“少他妈给我多管闲事。”
梁择秋笑了笑，“你来参展，都不知道主办方是谁吗？”
猥琐男一愣，良久才慢悠悠地反应过来，展馆入口处那张巨幅海报上，似乎就是眼前这个男人的脸......
掂量了自己的分量以后，猥琐男轻哼一声，灰溜溜地走了。
他走以后，谭映禾又打量了梁择秋一眼，看着像青年才俊，可模样有些过于年轻了，确认了两三次，她不认识，刚想出声道谢，突然注意到不远处的裴凛。
他双手插兜，正悠闲地站着，懒散的姿态是朝向这边，可眼睛微微垂着，没有半分在意的样子。
谭映禾心里突然划过一阵情绪，她也搞不清，像是失望，但好像更多是心酸。
收回思绪，她微微弓着上半身，向梁择秋道了声谢。
“没关系，以后这种事直接叫保安就好了。”梁择秋笑笑，本还想说些什么，可看谭映禾表情怏怏的，客气了一句便转身离开。
谭映禾转过身，继续自己的工作。
身后，梁择秋优哉游哉地走到裴凛身边，嘴角刚弯了几分，裴凛就抬腿想走。
梁择秋拉住他，裴凛回看他一眼，眼神没什么温度，“有事？”
“我没事，你好像有点事。”
裴凛不耐烦，甩开他的手，“想太多。”
“那你自己不去，让我去帮她解围？”
裴凛眼尾一挑，似笑非笑，“你不是最喜欢干这种英雄救美的事吗？”
梁择秋撇撇嘴，“说得也是，更何况这个是真美。如果你没想法，那我不客气啦？”
裴凛抬腿离开，走路带风一样，幽幽地撂下一句，“随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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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站了两三个小时，谭映禾总算收工了。
结工资的时候，那个场管板着一张脸，轮到她了，只转了一千五。
“今天得罪顾客一次，扣五百，事前说过的。”
确实有这么个规矩，这也是为什么谭映禾忍着那流氓那么久的原因，只不过她还以为场管没注意到。
默默在心底骂了一句脏话，谭映禾还是笑容满面地道了谢。
换好衣服准备走了，突然有个戴工作牌的小姑娘叫住了她，“你是CR-7橙色车的模特吧？”
谭映禾点点头。
“是这样，刚刚我们销售那边反应，有位顾客通过你定了台车，按规矩应该给你发提成，但这部分酬劳要过一段时间，所以麻烦您方便的话留个银行账户。”
谭映禾顿时心花怒放，“真的吗？谢谢谢谢......”
正当她沉浸在财运来了挡都挡不住的喜悦中时，嘴贱问了一句，“你知道是哪位顾客吗？”
这话实在多余。
工作人员一边记她的银行卡号，一边头也不抬地说，“姓裴，是一位先生。”
谭映禾的笑容瞬间僵在嘴边。